我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幸福的人存在,唯一能确定的是幸运者永远不缺你我。
从1947开始为善者,福未至而祸远离,为恶者,祸未至而福远离。生离死别,爱恨嗔痴,每段时光都在我的心湖荡漾起一阵一阵的涟漪。
我父亲是个很传统的男人,心性坚韧,心智过人。他47岁才有的第一个孩子,那就是我。因此我的性格也较同龄人小同大异,却也因为这样,反倒成为我父亲家庭教育下的失败品,大多数情况下根本无法承担成年人的责任,反而似个孩子手足无措。
我的整个少年时期在一次又一次挑战父亲的权威和底线中就这么度过了,成年后,有时竟庆幸,能存活至今,不禁欢喜。我不知道有多少的孩子,在少年时期有着多少种漫无边际的奇思妙想,至少在我这里,一直认为我活不到现在。至于这个“现在”,自然而然是参照当时年龄所认为的极限值来设定的。
你若想像个年轻人一样过活,年青,健康,有活力,积极,热情等等,那就肯定不能老回忆过去。我父亲认为,人这一辈子是经不起推敲和回想的。你越仔细琢磨,就越不是事儿。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我在二十六个年头里,越来越清晰地印刻在我的脑海我的心里就是,人呐,难得糊涂!
我和我父亲关系一直很紧张,用剑拔弩张和刀剑相接来形容完全不为过。不紧张的时候就是你在正常家庭里见过的,父慈女孝。更是肝胆相照的朋友。
我不爱说话,工作以后便如此。倾听成了我与人交往的“通用语”。成年后虽然偶有摩擦,但父亲年岁一到,身体状态每况日下,甚至有一年病危至极,到了交代后事的地步。
事实上,17岁那年,父亲突发高血压,住院,我刚上高一,临近新年,那是第一次临危受命,父亲交代后事般的话语犹在耳际。大约那时冲击力极大,往后类似于老人病危的状况,从不敢去医院,不敢承担起大人的责任,照顾好家人之类的。
往后十年间,性格便逐渐养成,无法对别人分出一丁点的心,全部满满的都是自己。
至今想起,仍觉得,那么强大强势的父亲竟然有一天会倒下,要倒下,会在我面前流泪。实在无法想象,一直以来,父亲像做伟岸的大山,让我喘不过气,却又让我觉得踏实可靠。
从小我就特别喜欢听老人讲故事,其实,现在我的生活也是趋近老年人生活,唯一像年轻人状态恐怕只剩下及时行乐。我没有爷爷奶奶,父亲从小就没有了父母,地主的儿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特别是年幼无人照拂的父亲遇到了特殊年代,这种创伤深深地烙印在他的骨子里头。
我记得伤痕文学就是在特殊年代里诞生的。父亲如今只要看到知青题材的作品,就会心里难受,我感受得到那种痛苦,不愿回想。那种划分成分,人被分成三六九等的感觉,我能从各种文章小说里面接触到,所以这并不陌生,也尽量不往这方面去触碰他的内心。
大环境下必有大选择,人尽相同,却又人尽不同。父亲是家中第七子,妾生子。所以,大兄大姊皆成人离去,唯有家中兄弟四人,姊妹一人,有的分送他人养活,唯有五伯父同父亲同住,后五伯父迫于环境压力远走他乡,父亲做出了他人生中的一个大抉择,逃港。
自古撑者英雄败者寇。败,兵家之常事也。咳,扯远了。这败嘛,死,当然,被打死,被踩死,被淹死,被饿死等等,层出不穷的人生意外,这些都是存在的,它也是合理的。失败的都被抓回来,先关个一段日子,具体我不太清楚,然后让村里人领人,每每说道此处,父亲总禁不住感慨,他这辈子用真心待人,总被上天和人眷顾。
行走于这世间,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在此危难之际,得他人相护,免受皮肉之苦;又得他人探望饭食相赠,且有人出面担保得以重获自由。人常说,难得一个义。
我陪着我父亲回首他这一生,发现他所经历的苦痛磨难,我竟然无法用洋洋洒洒的文字来描述,见识广阔的人其实是很难被某些微不足道的情感所震撼的。一个人若是经历的风风雨雨多了,那么他的内心难免会千疮百孔,或者感到冷漠悲凉,对世间万物看透本质,是无法泛起一丝涟漪的。
一直相信,三十岁之前,一个人的容貌是父母所生的,三十岁以后,靠的是自身的修养修炼。相由心生。先头我就说过我父亲他脾气暴躁,易怒,事实上我也是如此,控制情绪真是不容易的。然而,他今年73岁了,慈眉善目,难以想象我竟然在脑海中搜索出这样一个词,这个词完全与我在16、17岁时,想要推翻秦始皇暴政的伟大崇高理想追求的想法相悖。
两年前的一天,有一个女人找到家里来。父亲去会的客。我不太接触人的。送走客人后,我问他,来人是谁?
他点了根烟,是的,他抽烟,偶尔抽。有时喉咙不好,会呛烟。笑了笑,说,那是很久的事了。
我很有兴趣的屏息倾听,多年前他在一个地方搭竹棚,主人家附近有一户人家长者男人皆不在,只剩一年轻媳妇,和一小儿。孩子在排尿时突发晕厥,做母亲的女人束手无策,他当时在棚上,有人说马上送诊所,可是离得远,父亲当机立断,得马上急救。细节方面我也听得糊糊涂涂,按压哪里,不太清楚,总之孩子最后清醒了。送医以后孩子没什么事。
这次来的女人便是之前的年轻媳妇,他说,你还没出生,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她家闺女嫁人了。这次就是送喜糖和红包来的,还是要感谢他当时出手相助,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她们全家都念着父亲的义举,想让他沾沾孩子的喜气。
父亲回忆说,当时真的很凶险。而且真的什么都没想,就是孩子,看着孩子那么小,能救一定不能不救。他那时并未成家,社会背景又很复杂,受过的苦足以让心智不坚者死一百次都不够,他比起一般人更珍惜生命,生活让他在年少时便懂得生命的意义。
活着,更好的活着,或者,活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