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先生在798艺术区的第四条街的第三个路口开了一家店铺,店铺东边是一画廊,画家奇才,画抽象,艺术太重,我不懂,故只在留言簿上写了一what?画一浓墨重彩的王八。西边是一小卖铺,寻常的样子,我混迹在798的时候,常常去那里吃一碗泡面,混搭一根雪糕。猫先生的店铺夹在“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之间,既沾染了艺术气息也不失人间烟火。所以猫先生的店铺既文艺又通俗。猫先生帮人寄存信件,你当年的愿望写在那里,整整齐齐地放在二十厘米见方的抽屉里,过几年来取,人称时光信箱。
我那时在北京读大学,课程不多,又会画几幅人像,有时间就兜揣两根8B铅笔,跑到798给游人画像,赚个假期穷游的路费。逛这种地方的人大多假文艺,欣赏的来艺术的少,即使像我这种能画个漂亮王八的也没几个,所以我信笔胡来的画工并无大碍,只要画的鼻子不跑到天上,也可笑称为仿毕加索的抽象艺术。
我结识猫先生完全是因为高中朋友,大新。大新是个富二代,我爸骑着咣当响的自行车送我上学的时候,他妈开着宝马送他,我自己骑祖传下来的咣当响的自行车上学的时候,他自己开着自己的宝马上学。所以对这个世界来说,大新长着郭德纲的脸也可以有一打女朋友。然而大新是专一的,最起码我这样认为,大新虽然平均半年换一个女友,但每次都对新女友言听计从,也不脚踩两只船。那次大新打电话给我,就是在新换了一妹子的时候。他当时在上海花天酒地,我在北京苦逼卖艺。他让我帮他把写好的信件寄存在猫先生家的时光信箱里。我翻了一白眼,对着手机里的大新说:“难得文艺。”大新对着手机里的我说:“难得一文艺妹子。”
我接到大新的信件的时候,偷偷地打开瞧了一眼,差点就把中午饭呕出来,他的信太肉麻,不想在此复述。
我到猫先生的店铺的时候,业已黄昏,画了一天画的我,饥肠辘辘跑到旁边的小卖铺,吃一碗泡面混搭一根雪糕。
猫先生是一头发花白的老先生,鼻梁上架着金丝花镜,穿白衬衫背带裤竟比我这年轻人精神。猫先生不姓猫,这个我在百家姓里查过可以肯定,因为店铺的名字叫做猫先生的时光信箱,所以大家才称他为猫先生。
我当时背着一大画板,咬着一根雪糕就进去了,看到猫先生戴着金丝花镜在收拾信件。猫先生抬头看了我一眼:“存信吗?”
我咬着雪糕“嗯”了一声。
猫先生的店铺不大,周围的墙立着的是立式的红木格子抽屉,装不同人的信件。整个店铺有花有草有鱼缸有一只趴在一块小地毯上的猫咪。
大新的信件被存档记名记电话号和存取日期后放在进门右手边第二列最上面一个格子里。我看着猫先生把它装进去,心想:“难道大新这次是认真的?”
猫先生却突然转头问我“你会画画,对吗?”
“嗯”
“那会画人像吗?照片的那种 ?”
我点点头“嗯,会点”
“可以帮我画一张吗?”
“嗯”
那时夕阳已经落下,所有的店铺画廊亮起了灯光,猫先生东边的那家画廊灯光是乳白色的,猫先生西边的那家小卖铺灯光是亮白色的,我坐在猫先生店铺外面的藤椅上,头顶亮着一盏黄灯,腿夹着画板,画夹夹着猫先生给我的照片。黑白的照片里是一个女子,清秀眉眼,穿印花旗袍,身材美好,整个画面大抵是三四十年代的样子。我疑惑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位老者。
“画这个?”
“嗯,你是在这里卖画的吧!那这一幅要多少钱?”
我摇晃着脑袋,笑嘻嘻地说:“不要钱,要故事!”
猫先生眯着眼笑了一下,摆了摆手,算作拒绝:“哪有什么故事!我去给你冲一杯咖啡。”
我看着眼前的照片,细细碎碎地画了起来,脑子里也在翻腾推出一系列的民国爱情故事,把电视剧里的轰轰烈烈的情节都加了进去。越想就越兴奋,笔也跟着快了起来,线条很流畅。我伸了伸腰,扭了扭脖子,喝了一口猫先生的咖啡。
“嗯嗯,好喝!”
“你画的也不错。”
“那么开始故事时间吧!”
“真的没有故事!”猫先生拿走我的素描,蹒跚着脚步走进店铺,走到最里面最下面的一个小格子里,把那幅画放在里面。
第二天,我又在猫先生店铺西面那家小卖铺吃了一碗泡面,混搭一根雪糕,我咬着雪糕问小卖铺大婶猫先生的故事。
“故事?”大婶是一东北人,嗓门洪亮为人热情,泡泡面的手工一流,筋道入味,这完全让我带入水浒里的顾大娘,江湖人士,自当性情中人,我就竖起耳朵想听,大婶仰面笑了两声,突然很严肃地对我说,那时我看着她的眼神,很严肃,很性感,她说:“不知道。”
“那我再也不吃你家泡面了!”
“真不知道!”
“我叫一条街都不吃。”
大婶“嗙”地拍了一下桌子,我看有杀气,吓一激灵。谁知大婶反而扣了扣鼻子若有所思地说:“猫先生的确很奇怪,只要他遇到一个会画画的,都让他画一张一样的画?”
“每个人都画一样的画?”
我再次见到猫先生的时候,是在大婶扣完鼻子把鼻屎弹出去的后一秒,我背着同样的画板,咬着一根雪糕。
猫先生抬头看了我一眼,扶了扶金丝花镜“存信吗?”
我答应给猫先生画十幅不同风格的同一张照片,为此一个月之内,我学会了工笔,水彩,油画,漫画,钢笔画...而猫先生答应给我讲他们的故事,虽然,这个老头一直强调没有故事。
那天,我在大婶那里吃了一碗泡面当作晚饭,混搭一根雪糕。神秘兮兮地对大婶说:“大婶,你说我是天才吗?”
大婶扣着她的鼻子,白了我一眼:“我儿子以前总这么问我,然后他现在在中学门口卖烤冷面。”
“大婶,你泡面里是不是掉过你的鼻屎。”
“给你泡面的是你大爷!”
那晚,我静静地看着猫先生为我细细地磨好咖啡豆,用虹吸壶煮好,加入些许牛奶,一块方糖。
其实,猫先生的故事,真的没有故事,我一个人坐在猫先生的店铺里,喝着咖啡,一夜未眠,几乎看遍了猫先生与已经去世的猫太太所有寄存在时光信箱里的信件。我竭力想找到轰轰烈烈爱情的一点点蛛丝马迹,可是,我只是看到了这些。
“一九五九年,八月一日,第一次看到她,竟会第一眼就爱上...”
“一九六零年,三月十八日,要攒钱买一辆自行车,这样可以在下班的路上故意等她...”
“一九六零年,六月六日,她在阳光下的样子竟是这般美好...”
“一九六一年,一月一日,分别两地,
靠书信维持的日子,总要练好自己的字体...”
后来我看着猫先生越来越好看的字体,读过了猫先生接下来所有要慢慢为猫太太做的事情,读过了他们的相识,相恋,结婚,十年前猫太太的去世,一切都波澜不惊。猫先生细述着他们的故事,他想要为她做的事儿,一切有条有理,不慌不忙,没有荷尔蒙的突然而至,就像猫先生细致地磨着那杯咖啡。就像猫先生珍藏了好多人手下画的猫太太。
上帝调快了钟表吗?其实上帝只是调快了一些人的心。还会有几个人,能细数这样平静如水,温而如玉的爱情。
清晨,我收拾好猫先生的信件,起身伸个懒腰,打开手机刷微博的时候,只看见大新在前一晚发的微博灯红酒绿,大新醉眼朦胧,“又分手了吗?”我叹了口气“真的十分应景!”
我出门的时候,大婶已经开门往外面摆东西了。
我坐在桌子前点了碗泡面,大婶把泡面端到我面前的时候,我问:
“大婶,你说我是一个天才吗?”
“我儿子以前总这么问我,然后他现在在中学门口卖烤冷面。”
“大婶,你泡面里是不是掉过你的鼻屎?”
“怎么可能,我答应过你大爷泡面时候不扣鼻子”大婶扣着她的鼻子说:“我的信啊!就存在猫先生的时光信箱里。”大婶把鼻屎弹出去,自豪地说:“没到取的时间呢!我就做到了。”
我看着清晨安静的街道,看着猫先生时光信箱的店铺,借着泡面的起来的雾气,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