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调回局里的时候,与一干喜好下棋的同事时有交流,很快大家就知道来了个象棋高手。当年单位元旦恰好举办象棋比赛,我也报名参加了,一路所向披靡,不出意料地拿到冠军,大家都说我的棋术水平可以参加旗里比赛了。
每天下班,单位门口石桌旁都有附近的人摆棋局下棋,我这个对象棋痴迷的人,每每观棋或参战,经常很晚才回家,气得老婆不给留饭。
看门的白大爷白天管收发、烧水,晚上打更,就住在门卫,他从来不下棋,还劝了我好几回。
有时就在他那儿蹭饭吃,我俩还挺聊得来,算是忘年交吧。
一次下班正杀得性起,老婆找到单位,才知道忘了那天是结婚纪念日,结果大吵一顿不欢而散。
白大爷见了又劝我,不要再沉迷象棋了,会误大事的。
我说:“大爷啊,你是不会下棋啊,破解一个棋局,想出一招妙手,那比吃肉都过瘾啊!”
“要不这样吧,咱俩杀两盘,谁输了就必须听对方的。”白大爷突然说。
“啊,大爷,你也会下棋啊?”我惊讶道。
“唉,二十年没动棋子了,也不知那些招式忘了没有?”白大爷喃喃道。
出于好奇,我和白大爷在他的小门房里对弈起来,却没怎么当回事,寻思着给大爷留点面子,随便走几步再击败他。
就在我漫不经心之时,局势突然发生天翻地覆般变化,白大爷的子力势如破竹,透入我的阵中,直逼九宫,我左支右绌,稀里糊涂地就输了第一局。
我吃惊不小,打起十二分精神,开始小心应对。
才知道白大爷是个真正的高手!
和白大爷下棋的感觉,就象陷在一个泥潭里,根本使不出力量,车无轮,马无疆,炮也失去了方向。
反观白大爷的棋,举重若轻,信手拈来,车出如霹雳,马跃如游龙,炮擅千里追魂,卒惯攻城拔寨。或架炮驱卒,或二马盘槽,或炮前车后,或马炮成杀,各种组合威力无穷。
“大爷,你这已经是一流高手了!”我由衷赞道。
“一流高手?天下象棋高手如过江之鲫,中国棋坛几十年来惟杨官麟、柳大华、许银川、吕钦等寥寥数人,勉强算是登临绝顶,独领过风骚,那都是天赋异禀,神仙下凡,凡人怎能匹及啊?”白大爷笑笑说,“当年我在扎旗能杀进前三,但我知道和我能势均力敌的选手怎么也有十几位吧,在通辽最好名次得过第六,那是业余组,结果内蒙来了一个专业选手,我们前十名和他车轮大战,谁也拿不下他,后来他同时开了五局棋,我们费尽力气才和了一局,其余全负,而这个人在全国比赛中根本拿不上名次,这回你知道和一流高手的差距了吧?”
我嘴上不说心里不服,总觉得能扳回一局来。
可白大爷根本不给我机会,怪招层出不穷,边下边说明,什么“叠炮”、“九尾龟”、“鸳鸯炮”、“敢死炮”、“铁滑车”、“反仙人指路”,都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一着不慎,就满盘皆输。
我越下越惊,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象棋之术,诡道也,棋分胜负,必动嗔心,胜之则喜,不胜则怒,棋局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殚精竭虑,患得患失,打埋伏,设陷阱,挖空心思,没有不敢出的招,没有不敢使的计,久而久之,必受其害。”白大爷语重心长地说。
我沮丧极了,失魂落魄。
“再不赢,就最后一局吧!”白大爷提醒到。
然后开局竟然走了个帅五进一,直接出帅,说叫什么“御驾亲征”。后来我知道这是棋力相差太多,让棋的招式,带有一定羞辱的成分。没办法,技不如人!
尽管如此,还是没能赢,我的信心早被击垮,兵败如山倒。
“孩子啊,学棋的目无非是取得名次,出出风头,如果生在富裕家庭,请得起老师,交得起学费,还有走上职业象棋之路的可能,生在普通家庭,还有此奢望,还如此痴迷,轻则影响工作,重则可能妻离子散,我就是最好的例子啊!”
惊诧之下,我不由连连追问,白大爷终于说出一段往事。
原来白大爷年轻时在工厂上班,还是一个车间的主任,年轻有为,处了个对象,貌美如花,两人情投意合,即将谈婚论嫁。
本来生活美好、前途光明,坏事就坏在象棋上,白大爷棋瘾极大,平时就连吃饭、睡觉,脑中都打着棋谱。出去买个酱油打个醋,遇到路边老头下象棋,也能站在一边看半天。
对象的二叔是城市人,也是个象棋高手,一次回来探亲,听说白大爷象棋下得好,非要与他较量一番。
偏偏两人都是极其在意胜负的人,白大爷略胜一筹,哪里肯让,连胜三盘。
结果老头一窝囊,再加上有高血压,晚上竟然脑血栓了,入院抢救,命保住了,却落下手脚不利索的毛病。
其实按理说此事根源与白大爷或有或无,但就此埋下祸根,老丈人家里表面不说,暗地里埋怨,一来二去,对象也吹了。
谁知白大爷不仅是棋痴,还是个情痴,从此竟终身不娶。
祸不单行,失恋后魂不守舍,又差点酿出重大生产事故,结果工作也丢了。
因此白大爷立誓再不摸棋,昨晚是为劝诫我,怕我痴迷下去,走他老路,不得已才一显身手。
“唉,白大爷,可惜你这一身棋术了,要能把您的取胜之道传授给我该有多好啊!”我叹息道。
“对于我们这些特别追求胜负的人,一场失败都有可能给生活造成很大影响,我没有什么必胜之道,但我已经掌握不输之道,就是不弈啊,不弈则不输!”白大爷道出了他所悟出的棋术要旨。
一语惊醒梦中人,从此我棋瘾小了,胜负心也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