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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日书•巴黎梦游

来源:二三四教育网

If you are lucky enough to have lived in Paris as a young man, then wherever you go for the rest of your life, it stays with you, for Paris is a movable feast.

——Hemingway

午夜巴黎

在上个世纪迷失的二十年代,海明威来到了巴黎,他在这里爱过、恨过、生活过。巴黎于他是一生的难忘,以至于到了五十年代,当他与朋友谈起巴黎,他说出了文首的那段话:如果你有幸在年轻时待过巴黎,那么以后不管你到哪里去,它都会跟着你一生一世;因为巴黎是一场流动的盛宴。

我很有幸,as a young man,因为参加这次的第二十一届联合国气候大会来到了巴黎。会场里是联合国五大常任理事国的法国,是奥朗德、法比尤斯与罗雅尔的法国,而会场外则是法兰西的巴黎,是飞扬着拿破仑的征尘的巴黎、是流淌着丹东的血的巴黎、是回响着伏尔泰的诗篇的巴黎,是凯旋门、卢浮宫与埃菲尔铁塔的巴黎,是午夜的巴黎。

午夜的巴黎从红磨坊对面我们下榻的Goldhotel开始。对,就是妮可·基德曼与伊万·麦克格雷格出演的电影中的红磨坊,就是高唱着“人世间最伟大的事情莫过于爱与被爱,彼此付出”的红磨坊。然而,红色的磨坊的大风车没有想象中那么巍峨,门口的光头黑人看守与门外走廊上一群喝酒聊天的顾客也暗示着这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秀场,倒是时常看到一车一车的游客过来,追逐着他们想象中的别人的生活,至于是遗憾还是满足,我不得而知。

不得而知的还有巴黎的地铁,即便在恐怖袭击后,仍旧没有任何安检,我们拿着气候大会秘书处赠送的周票开始奔赴香榭丽舍大街。巴黎的地铁历史悠久,置身其间就像是蜂巢或者蚁穴,也像是时光隧道,狭窄的过道四通八达,彼此贯通,白色的瓷砖,张贴的海报,惨白的灯光,行色匆匆的人流,一种恍如隔世的后现代科幻感融合着历史的穿越感。

穿越感在走出地铁的一刹迸发,目之所及的一片流光溢彩是我对香榭丽舍大街的第一印象。这就是莫泊桑笔下《漂亮朋友》中的香榭丽舍大街,情理之中,意料之内,没有了文明棍、马车与鸢尾花,代之的是梅赛德斯奔驰、LV和Burberry。不过,建筑依旧,风韵犹存。遥望,尽头是镌刻着拿破仑与戴高乐的荣光的凯旋门,是肖尔铁茨将军不忍摧毁的协和广场的方尖碑。方尖碑是我的目的地,而方尖碑旁的摩天轮则是同行的姑娘的向往。方向一致,所需的便是脚步。

脚步悠然,放眼徜徉。“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当年辛弃疾眼中的元夕胜景恰如此刻我眼中圣诞节前的香街,一树一树的装饰灯,流光溢彩,遍地芳华。辛弃疾笔下的难忘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而我在香街上的难忘却是精心设置的绿色能源体验装置,比如脚踩着转轮发电点亮旁边的光柱;比如坐在秋千上摇晃发电点亮秋千四周的光环。同行的姑娘爬上秋千,摇晃起了童年的梦,一边梦着一边还发着电,点着灯。多么有价值的梦!

梦里的香街还有圣诞集市。猎奇的心理让我们毫不犹豫地贡献了5欧元给了法国经济,坐进了一辆驶往所谓“鬼屋”的地方。然而,“鬼屋”里除了人刻意制造的简陋的声光电效果,再也没有半点恐怖氛围。看到丧尸敲打窗户又怎样,看到骷髅趴到身上又怎样,看到画里的贵妇突然扑过来又怎样,设计者看来废了心思想要搞个大新闻,但毕竟还是too simple, too naive。可是当一脸慈祥的白发白须的老爷爷,精心制作地看似naive的童话故事的时候,同行的姑娘又给融化了,尤其是当老爷子拿出一副塔罗牌,姑娘想要让老爷子给算算的时候,老爷子说,我不会给你算的,因为“如果相信命运,你就不可能陷入爱情”。原来“自我实现的预言”这个理论可以表达得这么浪漫?!看,不是学术理论没有用,而是你不会用。老爷子得知我们来自中国后,文艺男老年的本色愈加暴露无遗。他指着面前的一本精美的手工制作的书告诉我们,他凭借这本书获得了一个国际奖项,而且这本书明年将会在中国出版。书名直译的话是《一只鸟的歌》,里面是精美的图画与文字,不谙法语的我只能重操幼儿园时学到的手艺——看图说话了。但,真的很美!当我们道别离开,后又折返回来想要合照的时候,懂得生活的老爷子正在独酌着一瓶红酒。Such a romantic man!

香街的尽头是协和广场,巴黎中心,塞纳北岸。王权时期的路易十五广场,革命时期的革命广场,战争结束后的协和广场。一座埃及总督赠送给查理五世的方尖碑静静矗立,与环绕其四周八座象征着法国八大城市的雕像注视着时代的变迁,铭刻着消散的革命血腥与战争风烟,血泊里有路易十六的贵族蓝血,有革命同志丹东的热血,有异见分子的污血,还有主导革命的罗伯斯庇尔自己的血。风烟里有都德为之一洒热泪写就《最后一课》的普法战争,有传播着自由民主博爱,却又强加了奴役的拿破仑战争,也有绕过马其顿防线闪电而来的第三帝国的装甲部队。雕像巍峨,栩栩如生,广场宽阔,历历在目。若不是一座巨大的摩天轮清晰地告诉你时代的变迁,谁也无法在此逃脱历史的的引力。

历史的引力强大,文艺的引力更甚。右手边的国民议会波旁宫与它俯瞰着的塞纳河将我的脚步牢牢吸引。游船的灯光茭白,塞纳河上的波影幢幢,面前的波旁宫上因为气候大会的缘故被艺术家们利用起来作为巨大的投影幕布,一张张人像密集的排布着,注视着,目光锐利,神情严肃,我想这是在督促着与会各国官方代表积极行动,拯救人类,拯救地球吧。就像这座建筑以及建筑内的机构本身的使命一样——监督与审查。脚步盘桓,河水亘古不变的拍打着左岸。左岸,左岸,文化与艺术的左岸,海明威坐过的椅子、萨特与波伏娃写作时用过的台灯、毕加索发呆时面对的窗口,莎士比亚书店,花神咖啡馆,圣日耳曼教堂。标志着破坏性的方尖碑与标志着建设性的左岸,竟只有一河之隔。当然,这一切都属于历史,象征着历史,诉说着历史,而远处的吸引着我们继续迈动脚步的铁塔属于现代,象征着现代,诉说着工业文明的现代。

工业文明的现代的力量再强大,也抵不过肚子饿了的一声咕隆。于是,稀里糊涂地走进了一家印度餐馆,享受了一顿法式流程,印度内容的晚餐。还好同行的姑娘是法语专业,否则这一顿真得成了“意外”之旅,不过后来在卢浮宫随便点的生牛肉也挺好吃。

晚餐后的巴黎已经近11点,路边的咖啡馆依旧热闹,酒吧依旧喧嚣,天上的深蓝透着光,灰白的云朵闪着亮,远处的铁塔是梦。

而今夜太短,梦太长。


清晨巴黎

清晨的巴黎属于宗教,属于静谧,属于安详,属于圣心大教堂。罗马-拜占庭式的风格,伦敦堡白石的建筑主体,坐落在海拔129米的蒙马特高地,纪念着一切革命的先声的巴黎公社起义。

太史公在韩城的故居的门额上镌刻着“高山仰止”四个大字,一则是故居地处高地,二则是人们借用太史公称赞孔子的话再来称赞太史公。而当我在蒙马特高地下仰望山巅之上的圣心大教堂,所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也正是我彼时的心情。

教堂周身雪白,伦敦堡白石的材质越是接触雨水,越能分泌出一种白色的玻璃屑的物质,使得教堂愈加雪白。登上高地,回身背后,那一轮初日下的巴黎啊,白色的光洒在蓝色的绸缎上,缕缕的白云穿行,流光溢彩就像是南京博物院里展出的云锦,鬼斧神工。远眺,是晨雾中的巴黎,是还浸濡在昨夜美酒与咖啡中的巴黎,是埃菲尔铁塔与夏悠宫相看两不厌的巴黎。转身,教堂上的青铜骑士雕塑与持枪巡逻的军警相互辉映,在这美轮美奂的景致中透露着这里曾经的血腥与硝烟。然而这一点点的严肃感瞬间就被一侧高台上的行为艺术家给解构了,他一身白衣,一脸白妆、白帽,和谐的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在我以为真的是一个雕塑时,他又朝我微笑起来,双手摆动,笑道:“I am flying! I am flying!”有创意!

教堂内的一切是静穆,耶稣的慈祥与平和是苦难后的正果,恰如起义者的牺牲与呐喊铸就了共和的基石。风声阵阵,穿过穹顶的缝隙,回响在空旷的教堂,彩色的玻璃滤过的光投射在宗教壁画上,耶稣在凝神,圣母低着头,黑人大妈的祷告,在风声里像是远年的歌,不是哈利路亚,而是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Singing a song of angry men, It is the music of a people who will not be slaves again!不再为奴的黑人们在如今的法国终于享受到平等自由,至少是名义上的。可是,圣心大教堂的门前的黑人借着为人们绑上彩带为名,三五成群勒索钱财,在我执意不要时,和颜悦色立马转怒生气,一口吐沫当着面吐了出来。我想,即便When the beating of your heart, Echoes the beating of the drums,似乎也未必There is a life about to start, When tomorrow comes!

正如第一天早起去找早餐的时候进的一家店,店主来自土耳其,独自来到法国追求更好的生活,在一般他这个阶层的人都只能每月挣到1300欧的情况下,他每月通过操持一家土耳其风味的快餐店能挣到1500欧。我问他,你满意么?他笑道,满意。我追问,那你来这应该有不错的生活吧?他却显得忧虑起来,说道,No good life, my friend. No good life. 这时,我自然是要追问一个why的,但是他却不愿再说话,最后以一句My English is small结束了对话。然后便依靠在门廊上,独自抽着烟,望着晨色熹微的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流与行人。我想,这小哥要是在北京,现在的背景音乐得是“咖啡馆与广场有三个街区,就像霓虹灯和月亮的距离。人们在挣扎中相互告慰和拥抱,寻找着追逐着奄奄一息的碎梦。”可是,只要把“北京”换成“巴黎”,这歌又是多么契合此情此景此人。正如,联合国人居署一位土耳其裔的专家批评他们的总统埃尔多安,这个疯子要把我们的国家拖入战争,而此刻在欧洲各国边界正在游荡的六百万难民就是我们的结局。而我想,无论是《北京北京》抑或是《巴黎巴黎》,都岂止只是个人浮沉的悲歌,更是个体面对大时代、大体制、大国家机器时的无力与无能。

“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去,我希望人们把我埋在这里。在这儿我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在这儿有太多让我眷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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