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有一条大黄狗。
但是从今天以后,我只能说:我们家曾经有过一条大黄狗。
曾经,多么令人难过的字眼啊。
我们习惯性喊那条狗虎子,也不算是他的名字,就是有时候会喊一喊,平时基本上都没有喊过,大概是因为觉得即使喊了他也听不懂吧。
平时的时候,也没有意识到对他的感情有多深。但是今天我爸打电话告诉我,我奶奶把他卖掉了,我在电话这头,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高三的时候有一次我从楼梯上滚下去了,我没哭;前几个月我因为被虫子咬了整张脸肿成猪头,我没哭;曾经被我以为关系还不错的朋友背后捅刀子的时候,我也没哭……
但是我爸告诉我虎子被卖掉了,我的眼泪止都止不住,我爸安慰了我半天,告诉我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一直听着,眼泪也一直汹涌着。
我奶奶把虎子卖掉也是有原因的,我不怪她,甚至,我其实很感谢她。因为最近四年,我们一家都没有在老家,是我奶奶一直在喂他,他生过的几次病给他喂药的也是我奶奶。
而这次,大概是真的病得太严重了。虎子身上长了癣有小半年了,都没有好,我妈有给他买药,我奶奶一直有给他抹药,但是情况却越来越严重,甚至虎子可能不止是身上长癣了,因为他居然很凶地朝一直喂养他的我奶奶吼叫,然后我奶奶怕他身上的癣传染,怕他病的太严重死掉,于是就趁他没有死掉把他卖掉了。
我不愿意想他被卖掉了会怎样,但是我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会怎样。
大概是六年级还是初一我们家开始养的他,现在我大一都要结束了,时间久得我都记不清到底他是那一年来到我们家的了。
和虎子真正相处只有三四年,因为高中的时候我们一家就一直在县城了,学校一个月放假一次,我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
但是每一次回家,我还没有打开门,他就隔着墙兴奋地冲我叫了——不是那种很凶的,是那种能听出来的很友好的叫。然后等我进到院子里的时候,他就一边兴奋地冲我叫,一边朝我摇尾巴,好像昨天刚见过一样,一点都没有生疏。每一次。
明明我也没有对他多好,明明一年也没有见几次。
以前的时候,我们吃饭吃不完或者吃肉剩下的骨头,我妈会放到冰箱里冻着,然后回家的时候带给他。就只是这些,他已经兴奋地摇尾巴了,真是容易满足啊。
但是,以后我们的剩饭和骨头只能直接倒马桶了。
以前的时候,我弟每次回家都带着他出去浪一圈——因为害怕他跑丢了所以一直都是拴着的,每一次他在前面跑,我弟在后面拼命地追都追不上。然后等他疯够了以后,会很温驯地窝在我弟身边或者跟在我弟身后,我弟会摸摸他的下巴,揉揉他的头,像两个好朋友一样,不,就是两个好朋友。
但是,以后我弟都不敢去认真地去看他的窝了吧。
以前的时候,我回家会冲他特别灿烂的笑,好像觉得他能懂一样。现在想想,可能他真的懂吧,只是我不懂他。
但是啊,以后再回家的时候,只能看到原本属于虎子的地方空空荡荡的了,再也不会有一只大黄狗冲我兴奋的摇着尾巴叫了。
忽然有点儿后悔以前没有对他更好一点,没有让他更自由一点。以后,都没有机会了啊。
我爸说我奶奶最近有放他出去过好几次让他放放风,也好,他虽然生病了,但也还算是挺自由的。
我爸说他和我妈听到我奶奶把虎子卖掉的时候是有一点儿生气的,但是他们仔细想了想好像自己也没有什么资格生气,毕竟这么几年一直都是我奶奶在喂养虎子。
我爸说我弟听到这个消息后特别生气,我觉得其实我弟更多的不是生气是难过和自责吧,没有能早一点回去阻止,以后再也见不到虎子了。再也,见不到了啊。
我爸说我奶奶看到我弟那么难过说再给他养一只狗。我弟弟坚决反对,他说:再养一只多好的狗都不是虎子了,回来的时候说不定新的狗还会冲他凶。关于再养一只的问题,我和我弟的意见是一致的:坚决不养了,没有哪一只狗能代替虎子。
我弟对虎子的感情比我还深,所以他现在应该比我还难过吧,但是我现在自己都没办法平复心情,更别说安慰他了。
或许等明天我考完试回去了和他回忆一下和虎子的过去,然后两个人抱头痛哭一场就好了吧。毕竟很小的时候,因为害怕,因为孤单,两个人就一边说话一边一起哭。
哭不是懦弱,是情感的一种表达,很多时候特别特别难过,情况特别特别糟糕,哭一场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是哭过了以后,觉得整个人都成长了一点,坚强了一点。
忽然想起以前夜晚的时候我弟用相机给虎子拍照,拍出来的照片他的眼镜像夜晚幽绿幽绿的狼眼睛一样……
想起过年的时候回家,我弟揉着虎子的头,让我给他们两个拍照,一人一狗,都笑得像个煞笔一样。
其实,即使虎子没有生这次病,没有被卖掉,再过几年,也会寿终正寝的吧。
虽然早就知道迟早都要告别,但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而且我们一家都没能好好地和他告别。
对不起啊虎子,以前对你不够好,现在对你也不够好,都没能见你最后一面,没能好好和你说一声“再见”。真的,很对不起。
如果有下辈子,你不要来我们家了,去富贵人家吧,享受比人还好的待遇吧,你那么好,多好的待遇你都值得。
如果可能,我多么希望虎子没有被卖掉,而是他自己走丢了,然后做一只自由自在的流浪狗,即使以后都不会和我们再重逢,但是他至少他活生生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