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曾经派我去过一个拍卖会。
那段回忆现在想起都让我在大夏天里冒出晶凉的冷汗。
一整天看着衣冠楚楚的人在高档的大厅里穿梭,看的眼睛生疼,我的任务是陪客户说话,而我的客户是一位中年妇女。她穿金戴银,从大厅一头的古董转到大厅另一头的纪念品专区。如果说整个拍卖会金碧辉煌的话,她就是珠光宝气,但是这两个词语现在都要缩水。巨大的吊灯挂下来,音乐和喇叭声一直冲击着耳朵。她的耳朵有点皱皱的像个蝴蝶结打在脸旁,除此外她还算是风韵犹存,“刘舒航,你过来。”“刘舒航,跟我去看看那边。”“刘舒航,你帮我端杯水来。”我恨不得挽起袖子揪她脖子上的老皮。
晚上的时候还要陪她和我们老总吃饭,我这几天脚底磨起的小水泡也终于是啪嗒一声破在高档的皮鞋里面。我似乎都能感到血糊糊沾在我脚上的疼痛。她让我挽着她的胳膊,又让我扶她进了喷着香水的车,“刘舒航,你会开车么?到索菲特酒店。”我在心里默默的诅咒了一千句,脸上带着温和宽厚的笑容,猛踩了油门,透过车镜看见她两只手举着小镜子和粉扑处于惯性原理一下栽在前座上,我这才感觉平衡了。 老总很色,戴着黑框眼镜,喜欢收集古董和美女。他在门口接了我们俩,把手搭在我肩膀上表示感谢,让我暗暗知道,这个老女人是重要的客户。我们走进包间,踩了一路的红地毯。整整一顿饭的工夫,我一直在小心的介绍我们银行新近开通的业务,一边说一边给她倒葡萄酒,我近距离地看见红色的液体轻轻的滋润在她饱满的嘴唇上,多余的几滴顺着嘴唇的边缘流下来,被她带着金戒指的手仔细地擦掉,感到有点反胃。
“刘舒航,吕姐在这边有好几个项目,你有空多陪陪她。”老总像主动忽视了她的年龄,好像在端详一件瓷器般谄媚的望着她,可是这话分明砸给了我。我点点头,低下头拼命喝我的粥。
“舒航啊,你是新进的银行吧,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好了。我年轻的时候也在银行做过理财,我可不吝赐教哦。”
我当然有问题要问,诸如“大妈,你到底几岁了”这种问题。我咽了咽嘴里的食物,抬起头的瞬间绽放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那么,我在银行的基金准备买进……” 一顿饭吃完时,我还是负责把她送回住处,气派的旋转门把我们三个隔绝在相对狭小的空间,她身上名贵香水味打败了空气里所有纯净的分子。
老总笑眯眯的说,“让舒航送你回去吧。”
我送她到了中心区,她的房子在最好的小区,蓝色的玻璃窗在太阳底下很闪耀,就像一面倒立的海,而我们就走在海的波浪里,我按下了电梯11楼,红色的小灯明晃晃的亮起来,我转身想走,想脱下皮鞋扔在这高贵的地方,让它一起发霉腐烂。 突然一只胳膊从后面伸出来拉住我,“舒航,一块上来吧。”
那时候我觉得周围突然喧闹起来,喧噪的世界里多种烦乱的声音纷至沓来。很多只红色的高跟鞋不是踩在地上而是踩在我的头上,枝丫丫的在我的神经线里跳皮筋。我回过头,咽了咽喉咙,“我看还是不用了。”
“这是任务,”她媚笑,皱纹一点点颤抖着。 电梯门的金属色照出我熬夜加班后悠悠晃晃的脸。
“舒航,你来工作多久了呀。”
“两年,”我立刻说,继而是厚厚的沉默。直到她问,“你有过几个女人?” 电梯咣的一声落在九层上,门慢慢的开了,我的声音跟在两片厚厚的金属合上,发出滞重的声响后,“三个”我说。
我们一前一后的走出来,这条走廊每个门都幽深,满怀心事般。这种隐秘的感觉让我的脚步一点点急促起来,好像某个门会突然打开伸出枯木的手把我抓过去,她从后面超过我,有点肥胖的胳膊从莫名其妙的地方伸过来挽住我。
“往前走右拐就到了。”我点点头,她把钥匙晃在我右耳朵旁,清清脆脆的声音让人刺痛。 打开门后,有一张巨大的很文艺复兴的镜子正对着我,正好照出我疲倦的脸和紧贴着我的一张已经不能叫做婴儿肥的脸。我一只手扳过她的脸,让她正对着我,呼气可以擦过她的鼻梁,一只手轻轻的阖上身后的门,咔挞一声,门锁相扣,我吻住了她,第一次在我的人生里,感觉过如此空空荡荡的吻。舌头碰触的是虚无,眼睛闭上也是虚无,我把所有的力气用来紧闭双眼,因为绝望如此鲜明的左右着我,手滑过起皱的皮肤,高档的皮裙不能遮掩那些松松垮垮的年龄痕迹。她气喘吁吁的呼着气,我猜她伸手去打开灯了,因为一阵明亮就像潮水一下把我拖拽进去,我马上按着她的手又关了灯,这下突然的漆黑有一种浓重的窒息感,我缓了缓筋骨,把她狠狠地拖到我猜是卧室的地方,那里是更加黑暗的所在,所有的呼吸声像悄悄话,互相沟通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就在我要闭着眼睛艰难的扯开她懦弱的欲拒还迎时,门外传来一声长一声短的门铃。“不要管,”她额头的汗珠很张狂的被窗帘掀动下的一抹月光照亮,熠熠生辉。我的耳朵被门外那个闪亮的声音罩住了,压抑在一份窒息般的宁静中看着那汗珠静静地滑下去,在多摺的皮肉里打转消失蒸发不见。敲门声又响起来,震动着我每一根欲望喷发的神经,我轻轻的起身想离开她的身体,“别动。”她说,“哦,别管了。”她两只手搂着我的脖子把我拉到她红艳艳的唇边。
那天我总是记得,惨白的月光里那片红艳的双唇,像血液,像一种暗喻,它轻轻地张合,咬住了我,把我生吞活剥。好像浓缩了我的人生所有被击倒的经历。半夜里我突然清醒起来,先感觉到自己是赤裸的,然后是同盖一床被子触到一个女人萧条的光景。她的手缠绵在我的腰上,十足的金戒指咯的我很疼,当我适应了房间的黑,我看见我自己的狼狈和不堪。 叫做刘舒航的我——几乎是被生活强奸了的人,我的存在不足挂齿。爱打麻将的妈妈对于这些事知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之后在看爱德华诺顿《美国x档案》里,看到诺顿演的角色被靠到墙上由监狱的白人奸污的时候,我埋下头痛哭了,我的眼泪一点都不矫情,我是认真的在感慨,在流泪,我为生活而流泪,为我自己,为我不明真相的母亲而流泪,后来我认识一个女友,当时我还未对她有特别感觉,但是她在电影院里指着演《绿巨人浩克》的诺顿,对我说,你看,你们笑起来多像。电影院放起并不伤感的背景乐,诺顿蜷缩着身子,为自己的变身而崩溃,一脸的痛苦褶子。我就在这时摘掉了3d的眼镜,转过头,流着眼泪抱紧了她,我双手把住她的头,狠狠地亲吻她,自己却并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