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在孔子以前的时代,教育只是贵族家庭才可能享有的特权,也就是只有家庭教育,孔子先生最大的贡献就是宣扬“有教无类”,把教育的范围由贵族扩展到了平民百姓。那时候的教育,是以德育为主的,不像今天,教科书里的内容多半是一些信息和概念。
托了孔老夫子的福,这年代大家都很重视教育,做老师居然成了一种谋生的职业,这在春秋时代孔子之前是不可想象的——虽然现在说起来我们会觉得那个没有普及教育的时候是不可想象的年代。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我们常说的“家教”其实有两层含义:1.家庭教育 2.家庭教养。我往往以英语补习老师的身份参与孩子的家庭教育,同时也顺便观察不同背景家庭对孩子的家庭教养情况,有些感慨一直历久弥新,拿出来和各位分享。
我从大二开始带家教,直到大四出去工作。三年来经手的孩子没留意去数,不过就我的学校我的专业来说,我带家教的数量应该算是比较多的,仅大四工作前夕,一时间从我手中转交出去的学生就有五个。我的学生们,年龄从6岁到18岁,男生女生,补习的拔高的,各种家庭背景的都有。下面讲几个故事。
大二带过一个叫甜甜的女孩子,家里是开早餐店的,甜甜往往要一早起来帮助妈妈打扫卫生洗碗碟端盘子,忙完了才能去写作业,因此我给她布置的作业,往往来不及完成。她们的住处,在早餐店下面的地下室,每到写作业的时间,窄窄的窗子外都飘来哗啦啦搓麻将的声音,有时人们的喧哗会打搅我给她讲题的思路。甜甜说,附近有一个麻将馆。我不由得理解孟母三迁的必要性,可惜,甜甜妈目前只能照顾得到她们现有的生活,哪有功夫考虑别的呢?
同时还带着另一个女孩子,名字我已经记不清了,对于她的妈妈倒是印象深刻。相较于甜甜妈那种大嗓门和为营生操劳,这个母亲斯文恭敬地让人感动。每次我去,先是一杯热水双手捧上,问我要不要歇口气,上完课她会和孩子一起把我一直送到单元门口,目送我离开。
这个家庭也不富裕,可是这个母亲温婉贤良的举止真的有种蓬荜生辉的效果,在她的言传身教熏陶下,这个女儿虽然智力平平,倒也有一种乖巧可爱的气质。我心想,不说别的,仅凭有这样一位尊师重教的好母亲,这个女孩子以后一定好人缘、前途无量。
最艺术的一次教学是带一个高二的女孩,她很是乖巧甜蜜。既然要求是额外拔高,我便不涉及书本知识,而是随手抽了一本10块钱买的英文杂志来给她讲。没有备课笔记,完全兴之所至,从朗读技巧、断句、背单词的技巧以及一些欧美国家背景知识,还附加几首英文歌曲,我讲得津津有味,她听得兴趣盎然。这种没有任务和压力,完全从兴趣和求知角度出发的学习,一直持续了一个暑假,后来临别她还给我写了小纸条留言。
窃以为这是最有成就感的一例教学——老师能发挥出自己最大的潜力,学生能积极主动应用自己的背景知识大部分理解吸收,这两种情况同时存在的机会太少了,能把课堂上得让老师和学生都觉得酣畅淋漓,真的是一种幸运。
最心痛的一例教学是一个高二的男生,个头很高,一脸淳朴。时间有限,只带了他两次。事实上我认为他首先需要的根本不是英语辅导,而是心理辅导。课间休息的时候,他告诉我,他爸爸是某领导,他上这个重点学校是分数不太够,花了钱才进去的,有学生因此而歧视他。他写的作业,曾经被揉成纸团扔掉;他贵重的生日礼物派克笔,会被人偷走;不是他做的事情,会有人故意冤枉他……
他在陈述这些时候,满脸不解,眼里泛着泪光。我想,1.做领导的爸爸绝对想不到,自己对孩子的好居然成了孩子受伤被歧视的理由;2.那帮子淘气包等着瞧,以后这孩子要是做出有偏差的选择,都是托你们的福!一边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样的话来鼓励安慰他,一边心中感叹:这样老实单纯的孩子,却生在这样的家庭,少了小伙伴的平等对待也就罢了,还不知要承担多少来自父母的压力。
他抹抹眼睛,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哲学相关的书来,说:“老师,你看,我现在看的书,我爸爸都说看不懂,但是我喜欢看,也能理解一些。”我端详着这个诚实善良的孩子——也许他的学习成绩未必很优秀,但是他的忍耐力和思维深度一定是同龄人所不及的,凭他这份坦诚和善于沟通,以后说不定会大有所为。
类似的是一个大二的想要出国深造的男生。当时我已毕业,在做留学考试培训,过年时候回家探亲,顺便和他交流一下。他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也是高收入阶层,家里收拾得很气派,各处摆着花草鱼缸还有奇石,一副颇有家底的样子,吃饭却是俭省得连佐料都很少买。在他爸爸的殷勤挽留下(当然是希望我多给他儿子讲些经验技巧),我在他家一直待到晚饭后。
从一开始的聊英语到后来的闲聊,加上得知的一些八卦,我大概明白他背负的压力之大:他曾有个高中就开始交往的女朋友,后来考去了外地,他父母以影响他的未来为由,断绝了他们的来往。这次学校组织的出国学习,其实他也并不一定很有兴趣,只是他条件似乎大致符合,家人便怂恿他参与报名。
其实,我猜父母更享受的,是“儿子出国”这一说法带给他们的风光和心理满足,却不曾注意到这男孩子正被越来越大的压力和“鼓励”所折磨。“要是没有考过,该怎么办呢?”他有些惶惑。
晚饭时候他陪着客人喝了几杯酒,瘦瘦的白净的瓜子脸很快就泛红了。他回到房间,说不出话,只叹息着冲我笑。我懂,他根本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不喜欢那些没道理的压力,不喜欢那些热闹的应酬,只是,除了跟着给定的路线走下去,他还有什么退路呢?——我突然想起张爱玲的话:“生活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
最机灵的一个学生是五年级的小女孩,大眼睛小嘴巴,声音甜美字体工整,养成了很好的学习习惯(从她自己收拾得很整齐的屋子就看得出),绝对不允许在书上涂画的,偶尔我给她边讲边做笔记,她虽然不出声阻止,讲完她一定会仔细地擦掉。小学的孩子,对老师的权威有种盲目的无判断力的崇拜,所以我举止一向很小心,唯恐给她造成不好的影响。
孩子小,我常常担心她精力不集中,课间休息时候鼓励她尽力放松。她家有一缸鱼,里面有一条银龙和数条红鹦鹉,她爸爸有时想不起喂鱼,她偶尔帮着喂。课间休息我们常去看鱼,后来她就专等我周末来上课时候一起喂鱼。次数多了,以至于我一走到鱼缸边,那些鱼就开始欢腾——据说大美女能够沉鱼落雁,这些鱼见了我就欢腾,也算是我的一种荣幸吧,自嘲一下。
我喜欢她家阳台上的藤条桌和藤椅,周末的晴朗天气,坐在那里晒太阳感觉一定不错。小姑娘指着阳台上那个半米多高的青花陶瓷大缸说,那是别人送的,她和弟弟捉迷藏时候,她就躲在里面过。呵呵,这美好的童年记忆,多年后她回想起来,会不会还记得那一缸阳光呢?
带的时间最久的一个学生,是六年级的男孩子小辉。打电话跟我联络的是他妈妈,可是让我惊诧的是,初次上门,家长居然没一个在家,留这小家伙一个人招待我,够放心的!当时小辉一口童音,电话里听起来以为是个女孩子。他很懂礼貌,每次我进门,已经是一杯茉莉花茶腾着热气,他在桌边坐好开始背单词了。
一次课间休息时候,我请他吹笛子给我听,突然楼上传来叮咚钢琴声,我随口问了句,楼上有人学钢琴啊?他停下来,认真地说,“这一栋楼,基本上每家一个孩子,每个孩子会至少一种以上的乐器。”
后来小辉的妈妈联络她办公室的其他两位家长,约定各家孩子一起于周末在小辉家上英语课。这两个孩子比小辉大一年级,都是初一,因此上课反应也比小辉快一点,抽查单词时候小辉往往含在嘴边却来不及说,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颇为搞笑。听写单词,我采取奖章形式,满分一个大红章,良好一个中等红章,小辉往往单词背不了很多,我说,虽然是小红章,但是花样比较多,你有选择权。于是小辉撇撇嘴,挑了一个小小米老鼠扣在自己的听写本上。
课间休息,小辉妈妈早已准备好各种水果糖果任我们自取,要看阿衰漫画的,看喜羊羊与灰太狼的,吃糖的,上网玩游戏的,吵的闹的我悉听尊便,但是10分钟休息时间一结束,拍手三声为令,看谁最后回到座位可是有惩罚的。呵呵,这样的课堂虽然吵闹一点总是活泼有生气,比起一个人来说更激发学生的主动性。
小辉毕竟还小,上课不免多动,只要他耳朵在听,我一般不多约束他,但是家长一插手就糟了糕。一次他妈妈走来,看到我在讲课而小辉手舞足蹈,立刻发话训斥:“你在干什么?老实坐好听讲!”原本流畅的课堂立刻乌云罩顶,小辉呼哧呼哧瞪着眼睛,眼看着就听不下去了。我半开玩笑:“你妈妈也是为你着想,想让你学习有效率嘛,看看你,吃饱了就不认人了。”加上旁边两个嘻嘻哈哈逗他,总算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课本上。
一天小辉睡懒觉,泡茶的是小辉妈妈,等我们坐好,小辉瞟一眼茶杯跟他妈妈大声抗议:“哪有你这样泡茶的,放这么多茶叶!”我一看确实,茶浓的有些发苦。儿子泡茶居然比母亲更有分寸,这倒是有些奇怪。课间孩子们开玩笑,以水相泼,水溅在地板上,小辉立刻拿拖把来打扫干净——一般贪玩的孩子哪能想到这些,可见家教之严谨。
一次去上课,去得早了点,小辉妈妈在拖地,洗衣机在卫生间轰轰地响着,我跟她打招呼:“阿姨周末还不休息啊。”她直起腰笑笑:“那么大房子,到处都要打扫,哪有时间休息啊。”我立刻决定,以后向居里夫人看齐,拒绝大房子,少添置家具,免得自己成了房奴,为了清扫反而没空休息。
小辉家在我所住的小区也买了房,我猜是为以后小辉上高中考虑。有一次恰好我上完课,他们要过去看房,于是开车载我同路。小辉妈妈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打开汽车音响,放着美国乡村音乐,拉风地对我说:“小姑娘,以后要有自己的车。”我猜,她一定和我一样,是狮子座的。
最有缘无分的一例家教是在大四时候。一位姓吴的家长听朋友介绍我带孩子如何如何有效果,于是跟我打电话约见。其时我正计划要去内地工作,于是实话实说:“我不久就要走了,即使给您的孩子上课也顶多只能上两节而已,您可要考虑好了,因为换老师对孩子来说总是不太好的,会有一个重新接受的心理过程,不如我帮您介绍其他的老师吧?”就是这样一句话,他很感动,认为我是全心为孩子考虑的有经验的老师,这样的老师即使给他孩子上一节课也一定受益匪浅。
遗憾的是,后来工作定了,我没有时间给他的孩子上课,唯一的一次见面是带着我的小师妹过去介绍给他们。这家长对我说:“你是个很负责任的小姑娘,相信你工作一定也会很有成就的,祝你好运!”(没有给他孩子带课还白受了这么多夸奖,真有些汗颜。)
从上海回来,在家闲居一段时间,无聊中去门口的房产交易所做了代书,一次正在帮客户办理文件,后面有人惊喜地叫我:“你不是我们金璇的英语老师吗?你又回来了?那给我们金璇继续上课吧。”我跟她笑笑,呵呵,居然被逮个正着,那就继续带吧。
金璇是我一位学生的初中同学,她们一起跟我学过英语,后来那学生去学电子琴,就金璇一个随我上课了。这丫头,电子琴、画画、跆拳道、英语、数学……不知道她还参加些什么课,总之是忙得分身乏术,布置的作业也总是来不及完成。我给她带课,主要是纠正她的学习习惯,比如做笔记的方法,积累自己的错题库等等。她脾气很乐天,说她什么只是笑笑,然后笑过之后继续照旧不改……唉!这样的孩子,需要有人长期督促,帮她制定学习计划才能养成规律的好习惯。
还有一些家教故事,不再一一举例。总之,每到一个新的人家,每参与一个孩子的生活,总会给我自己也带来一些新的见识和感触,我教他们,也被他们所教,这种互动的乐趣是我很享受的,这就是我愿意带单个家教而不愿意带辅导班的原因之一。孔子说“因材施教”,只有在对孩子的个性、家庭背景做到心中有数,才可能与孩子交朋友,并且对症下药给出学习建议。
已为人师的朋友们,如果平时注意留意每个学生的独特个性和成长环境,相信对掌握课堂和管理班级也是大有裨益的。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