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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金陵烟雨生

来源:二三四教育网

【一】

  被卖到得月楼学唱曲儿时,刚开春,那年我不到十二,在秦淮河边上,我连南京话都算隐约能听懂。

  我家原本是住豫和皖交界处的一个小村子,遇上几十年来最严重的干旱,连着数月不下雨,没熬到立秋,地里的庄稼已干枯焦黄。后来颗粒无收,我们一家四口人靠着变卖干裂的地熬过冬天。

  爹决定要卖我的时候,和往常一样,在黄昏时分我喜欢去找村东头的奶奶学唱豫剧,在我七八岁的时候,亲眼见过她在戏台子上唱过。记得我第一次开口,她就夸我有天分,将来能唱戏,我高兴坏了,便每日来这学上几句。没想到那日奶奶嗓子不舒服,我便早早回家,村里的孩子几乎饿得都没了玩耍的力气,我也是凭着对唱戏极度的渴望才凭空吊着一口气。

  到家正想进门,便听到娘在哭,本以为是寻常和爹争吵,就坐在门口听了听。

  “平儿她娘啊,你就省省力气吧,眼看咱一家都撑不下去了,你要眼睁睁看着虎儿饿死不成。”

  说话的是我爹,虎儿是我那不满五岁的弟弟,如今面黄肌瘦,躺在草床上起身都困难。

  “那也不成,平儿戏唱的好,将来给她找个戏班子,咋都能养活咱虎儿。现在你要把她卖给那个外地姓李的,不知道被带到什么野地方,她是我唯一的闺女,你咋就这么狠心呢!”

  “就是她戏唱的着调人家李老板才肯要她,你咋就不明白呢,咱都快饿死了,这样也算给她找条路,不要跟着我们挨饿罢了。”

  他们说的话我不全然明白,满心欢喜的以为我能唱戏了,就再不顾他们说话,自己跑去门口坐着小声哼唱,幻想着自己站在戏台上的样子。直到屋里飘来了一股米香,我有半年多没闻过这么浓郁的味道了。

  进屋时,爹正坐在堂屋的凳子上,娘一个人在灶台忙活,灯光有点暗我看不清每个人脸上的神情,我本想去帮娘的忙,却被爹叫住了:

  “平儿,想不想去唱戏?”

  “去!”

  我想都不想这个字就脱口而出,屋里就又更清晰的听到了娘的抽泣声。

  “明天有个李老板来我们家,接你去南京唱戏。”

  “爹,南京是河南的一个地方吗?村东的奶奶说,唱豫剧要去河南的戏班子,那样才正宗。”

  记忆中爹顿了好大一会,才应声到:

  “是,是,是的……”

  那晚我除了心里十分高兴之外,又喝了几个月来最稠的粥。第二天一早便跟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和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坐上了开往南京的火车。到的时候已经黑透了,几个姑娘分别被卖到了不同的地方,我是最后一个,要卖到得月楼的。

  男人兜里装着满当当的大洋,临走时挤着他那贼一样的眼睛对我说:

  “看你怪可怜,就告诉你这一句,在这个地方,只要曲儿唱的好,就可以不陪人睡觉,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二】

  初见沈家少爷和冬生时,是我被卖到得月楼的第二个晚上,那晚热闹非凡,关我的小黑屋外繁杂的声音令我产生一种错觉,咿咿呀呀的竟以为是有人搭台子唱戏,我心驰神往,忍不住蹲在墙角唱上那段新学的《杜十娘》。

  唱得入神时,门被人轻轻的推开了,有半个身子探了进来。我着实吓了一跳,嘴巴不由得紧紧闭上,借着门缝透的光,依稀可以分辨是个少年的模样。

  “冬生,到底是谁在唱我没听到过的曲儿?”

  随着刚落下的话音,整个门全被打开,外面通红的霓光全部照了进来,顿了好大一会我看清了那是两位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眉眼间极为相似,都是极好看的那种。可叫做冬生的神情刚毅,我一时无法移开视线,呆呆的望着他出神。

  “少爷,是个小姑娘。”

  他的声音有些稳重,不像是他这个年岁该有的样子,但是我听着极其顺耳。直到被喊做少爷的少年蹲在我面前对我说话时我才一下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来。

  “姑娘,你怎么被关在这?”

  少爷的声音温柔,像是我多次看到过的乡间朝阳,我竟觉得他可望不可及,顿时脸红语塞,瞅了几眼站在旁边的冬生,才勉强开口。

  “我……我是……我是……被我爹送这学唱戏的。”

  “你用不着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我听后心倒是舒展不少。

  少爷先是若有所思,随后对我笑了笑,转头看了看冬生,两人像是明白了什么,于是少年便开口问了:

  “你叫什么名字,刚才唱的是什么?”

  “我叫平儿,唱的豫剧。”

  “平儿,这里不唱豫剧,你来到这要学唱曲儿的,而且这……”

  他最终没有说完这句话,一听唱不了戏,我的心里非常失落。

  “爹说送我来唱戏的,我在这被关了一天,什么也不知道。”

  说完我的委屈和泪水一并上来,期望落空的感觉让我难受至极,把头埋在抱住膝盖的臂弯里大声哭泣。

  “你别哭啊,你唱曲儿也好听,我让唱的最好的来教你。”

  少爷见我哭的厉害,一时手忙脚乱,又连忙求冬生。

  “冬生,你来说句话啊,这怎么办才好?”

  “姑娘别哭,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听到冬生开口,我的心里不由得放松下来,抬起头看看他,又看看眼前的少爷,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真的吗?”

  少爷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轻轻的给我擦掉泪水。

  “真的,我会给你找曲儿唱的最好的教你,你别的不用想,好好跟她学就行,对吧,冬生。”

  少爷叫冬生时的声音不严厉,却带着一丝命令,冬生先是怔了怔,却也是随后就应了声。

  “锦红那就拜托你了。”

  “是!”

  “刚才在东巷买的桂花糕呢?”

  说完冬生将一包带着很香的味道的东西递给少爷,他在我面前拆开,轻轻的告诉我:

  “他们一定没有好好给你吃东西吧,这些是桂花糕,你快尝尝。”

  我拿起那从未见过的桂花糕,顺便望了一眼冬生,他没有看我,倒是眼前的少爷,满脸笑容的看着我,放到嘴里时,桂花的香气四处溢开,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也从未见过他们这样让我觉得安心的人。

  等我吃过他们便要离开了,临走时少爷告诉我他会经常过来,我一想到冬生大概也会来,桂花的香气就又在四处蔓延。

  那晚,我觉得只要能时时见着冬生,唱不唱戏倒也无所谓。

【三】

  锦红是旧时官家的女儿,自小以琴棋书画培养,为的是嫁与王公贝勒府上,富贵一生。时代更替后,她被送到这得月楼,做了唯一一个只唱曲儿的头牌。

  她推开那扇门进来寻我时,怎么看都不像青楼女子,相貌姣好美丽,笑得端庄大方。

  “寻欢,以后跟我唱曲儿了!”

  她脚步是冲着我来,可叫的是别人的名字,我一头雾水不知道如何应对,呆望着她无动于衷。

  “我给你起了新名儿,今后不让你在做可怜的姑娘了。”

  锦红像是看出了我的疑虑,连忙解释到。

  “寻欢,是什么意思?”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我给你起这名儿,是愿你及时行乐的意思。”

  她一边给我解释,一边用一块大帕子仔细的遮住我的脸。我自然是听不懂她说的这些,只是心中有一个疑问,在她抱起我时,我忍不住趴在她的耳边轻轻的说了:

  “那以后,还会有人记得我叫平儿吗?”

  锦红听到迟疑了一下,但随后便付之一笑。

  “有心人,自然会记得。”

  她把我带到自己西郊的院子里,给我换上绣花的衣裳,梳了时兴的发髻,再看镜子里的我,已然和之前那个灰头土脸的小姑娘不一样。

  锦红每隔三天就去得月楼唱曲儿,逢一逢五便整晚不回来,其他时间就只呆在家里毫无保留的教我她会的一切。

  冬生倒是常来,每每陪在少爷身边,只有我借机向他搭话时才看我一眼,之后便再也不对不上我的视线。

  我不知他们怎知道我住的地方,转念一想锦红是他们找来的,这样就很顺理成章。

  第二次见面时,少爷告诉我他的名字,沈少昊。他叫我喊他少昊哥哥,但我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记得锦红告诉我他是南京军区总司令沈其义的儿子,旧王朝颠覆后,便一直赫赫有名。也怪不得第一次见听冬生唤他少爷时,我便打心底觉得他高不可攀。遇到我的那晚,适逢司令十五去得月楼听曲儿的日子,少爷他们偷偷跟去恰好听到我唱戏,我才得以摆脱任人凌辱的命运。

  如今全城都知道锦红收徒,后继有人。我才算明白人贩子的话,将来再不济我也只是得月楼一个清白的歌妓。

  锦红说我是秦淮两岸最幸运的姑娘,对此我对少爷只有感激之心,别无他想。

  倒是少爷待我极好,每次来时,都带着一堆我没见过的东西,小到西洋首饰,大到屋里的摆件,只要是他觉得喜欢,便都买来送给我。

  一晃三年过去,少爷和冬生样貌越发相像,只有性格迥然不同,我只是觉得在一起时间长了,两个人难免会像些,倒也别无他想。

  每个人都在变,岁月在锦红脸上留得痕迹更深些,她说我也完全不是刚来的那个小姑娘,现在的我,比南京城里大大小小数百万门里养着的姑娘都漂亮。我全当她在变着法夸我,毕竟锦红喜欢我,待我像亲女儿般,我也十分爱她。

  就连南京,也开始风云莫测,战争已在国内四处蔓延,这暗伏危机的世道,灾难好像一触即发。

  唯一保持不变的是少爷对我的好,初见时平儿这个称呼,如今只有他一个人唤。但我始终认为他高不可攀,像浓雾里的光,我看得到它,也清楚的知道它的方向,可我们之间的距离,或许近在咫尺,或许遥不可及。

  我的安全感更多来源于冬生,他的眼里没有我,可只要是站在那,就足够了。

【四】

  七月初七,是牛郎织女相会的好日子,每年这日,秦淮两岸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到南京的第四年,我十六岁,锦红决定在七夕这日昭告我出师,唱我生平第一支曲儿。也就意味着从此我便是得月楼上,继锦红之后的头牌。

  那个时候,战争迫在眉睫,往南的浙江地区已经打的火热,整个南京看似祥和,实则人心惶惶。但大多这个时候,人们才更愿意找些乐子。所以,当我在楼顶露台上搂着琵琶往下看时,人头攒动,乌泱泱一大片。

  我对面的看台上,坐的是锦红和少爷的父亲,过了很久我才知道,锦红和司令相好。原本这样的世道,军区的人应该少掺和这些场合,可锦红一句话,这位司令便来了。

  少爷和冬生鲜少在这些场合露面,不过少爷倒是赶来见了我一面。他不像往常那样看着我笑了,浑身酒气,整个人被一种忧伤的气息笼罩着,他说:

  “平儿,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少爷,已经四年了,我能有这一天全靠你的帮助,寻欢已经感激不尽,不然难保这一身清白。”

  “这四年你对我只有感激,就没有其他一点心意吗?”

  “少爷在这南京赫赫有名,寻欢自知只是一介青楼女子,除了时时记着你的好,不敢有别的居心。”

  “那年第一次见到你,就该把你赎出来,奈何那时年少,就算喜欢,总觉得像父亲和锦红那样,也是好的。就在今天,父亲原本为战事焦头烂额,但锦红说了一声,他便赶着去了得月楼捧场。我疑惑的问父亲,既然这样,为何不把锦红娶回来。他没有一丝犹豫,便回答到,军人和青楼女子,再认真也不能当真。”

  “少爷,你喝多了。”

  “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如今全城的人都知道你是寻欢,谁来做我的平儿!”

  “寻欢是我,平儿是那个心存感激的小女孩,也是我。”

  “你还是不懂,我不需要你的感激,我要的是你喜欢我?”

  我何尝不懂,但终归差的太远,我的卑微,让我在少爷面前没有一丝安全感。

  “少爷,我要走了,得月楼那等着我呢。”

  我借口离开,不再回头看他失落的神情。

  坐在整条河岸最高的露台时,我心中思绪万千,想着少爷对我的喜欢,还有和少爷相似,但地位不同的冬生给我带来的感觉。正迷惑时看一眼对面的司令和锦红,二人离得很近,但我看着却很远。

  我唱的是《烟雨生》,锦红自己谱的曲,正沉浸在曲子和自己的思绪中时,突然一声枪响,我吓得猛地一抖,琵琶弦断了一根,我的手指绷出了血。抬眼望时,对面座位上的锦红已经不在,司令瘫坐着,额头一个血窟窿,哗哗的冒血。

  “杀人啦!”

  底下的人喊着,人声嘈杂。

  我没有见过死人,吓得双腿发软,想站起来反而跌倒,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我生来胆子小,司令那张血淋淋的脸似乎就在我面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人抱了起来,耳朵贴在那人的硬实的胸膛上,听见他快速的心跳,忍不住又往里钻了钻。我不敢张开眼睛,任凭这样被抱着走。

  “慢着,这位公子,你要带我们寻欢哪去啊?”

  听到有人说话我才缓缓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少爷的脸。说话的是得月楼的刘妈妈,她的身后有几个拿着棍子的人,拦着少爷不让他带我走。

  “让开!”

  “你是哪家的公子哥,我们这得月楼的规矩也不多,想带人走,就得拿钱。”

  “多少钱?”

  “那就要看您什么身份地位了。”

  “沈少昊,沈家少爷!”

  “哎呦,敢情这位少爷是真性情,亲爹刚死,就来这关心女人了。”

  “别废话,多少钱?”

  “看在你这么想要我们寻欢的份上,我要的也不多,沈家财产的三分之一,这寻欢将来给我们带来的收益可不止这么多,算是卖司令一个人情,不过分吧。”

  “人我先带走,明天把钱给你送过来。”

  “这可不行,万一你们跑了,我到哪找人去?”

  之后少爷便把我放在最近的座位边,捋了捋我的头发,轻轻的对我说:

  “在这等我,我去处理一些事情,明天一早来接你。”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离开。

  “你们给我照顾好她,少了一根头发,我一把火烧了你们这破地方!”

  “哎呦,少爷可不敢,我一定好好供着,就等您来。”

【五】

  半个月里,南京下了八九天的雨,我日日为往来宾客唱新曲儿。

  说好要来赎我的少爷,却迟迟未出现。左右能听到些风言风语,有关南京政治格局,说自沈司令被刺死后,竟不曾有人着手调查此事,他身边的副官迅速当上了新的司令之类的。

  我格外留意这些话,希望能从中听到些少爷的消息。可事与愿违,少爷此时生死未卜,冬生和锦红也都消失不见,连刘妈妈都整日派人盯着我,生怕我偷跑出去。

  在这十多天里,我反复思索自己的情感,脑海中全是少爷的脸。原是之前我觉得自己不配少爷,把心思寄托在与他相似的冬生身上,我强烈的自尊心从一开始告诉我少爷是禁忌,如今意识到自己的情意,我是断然再不会辜负了少爷。

  于是我便等着。直到八月廿六傍晚,少爷才出现,浑身狼狈不堪。

  “平儿,对不起!”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我看到少爷这个样子,心中一阵发麻,眼泪就止不住了。

  “是冬生他联合副官刺杀我父亲,之后转移了所有的财产,并且迅速的把所有的事情压了下来。我回去的时候,他们把我关了起来。”

  “冬生?怎么会?”

  “我也没有想到!冬生是父亲和锦红的儿子,虽说没有把他捧上台面,但到底像我的亲兄弟,父亲也很疼他。”

  少爷皱着眉头,替我擦了擦眼泪,我一时没有理清头脑。

  “那你怎么出来的?”

  “你可知道浙江地区已经开战,那伙军队派来卧底调查南京局势,得知我的处境,偷偷把我救了出来,可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之前我父亲在时,有关南京的布防我也知道一些,他们要我去协助他们指挥官,攻打江苏一带,大概几个月的时间,就能打到南京。”

  他这话一说完,我便知道他要去打仗了。

  “少爷,你……”

  没等我说完,他就说到:

  “别叫我少爷了,叫我少昊哥哥可好?”

  他一脸期待的看着我,我眼泪都没流完就涨红了脸。

  “少…少昊哥哥。”

  他笑着应了一声,我也笑了。

  “少昊哥哥,你去打仗吧,我等着你回来,把我赎走。”

  “平儿,对不起。”

  “没事儿,你只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就是对得起我。”

  “那我走了,他们在门外等着我。”

  “嗯,一路小心。”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转身就要离开。

  “少昊哥哥!”

  他回头时眼珠子闪了一下,我知道那是泪花。

  “我…我想好了,我喜欢你!”

  “真…真的!”

  他激动的笑着,左眼的泪花滴了下来。

  “你快走吧,我等你!”

  他点了点头,朝我走来吻了吻我的额头之后,过了不久,就消失在我视线的尽头。

【六】

  短短几个月内,战争已在江苏蔓延,炮火声越来越近。我便时刻想着,少昊哥哥就要回来了。

  乱世寂寥,得月楼的生意也不见好,如今达官贵人走得走,逃的逃,来秦淮河消遣的人,竟寥寥无几。这番情景,刘妈妈自然是最不开心的,见了我便处处找茬为难,言语多少有些讥讽。

  “前一个锦红,攀上了姓沈的老的,今儿又来个你,攀了个小的。我看像你们这身份地位的人,活该被有钱的玩弄,不得善终!”

  我只当她心情郁结发几句牢骚,不予理会,久而久之,她就少理会我了。

  难以置信的是,冬生来了。

  “哎呦,这位军爷是哪来的贵客,我看着有些眼熟。”

  刘妈妈谄媚的迎了上去。

  “带我去找寻欢。”

  “呦,这位爷好眼光,寻欢可是我们楼顶好的姑娘。”

  说完刘妈妈就在前头带路,扯着嗓子喊我的名字。当我打开门要看个究竟时,眼神正对上冬生。他一身军装,几个月不见,脸上多了几分沧桑。也是后来才知道,司令死后,原来的副官上位,冬生则做了他的副官。

  我狠狠的看着他,他看我的眼神也十分冰冷。

  “我要把她带走。”

  他的语气像是命令,刘妈妈先是一怔,随即便扭捏着说道:

  “我们唯一一个头牌可不是……”

  没等她一句话说完,冬生已经拿枪指着她的脑袋。刘妈妈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话都说不明白。

  “随…随便…带走,别…别杀…别杀我。”

  “赎金等下有人送来。”

  撂下这句话,冬生便抓住我的手腕,拽着我走,我的手腕被他攥的生疼。

  他硬把我塞进车里,没多久,就到了一座很大的西洋建筑的前面,四周围墙很高,门口及周围都有军人把守。

  下车之后他径直拉我走进一个房间,把我往床上一甩,转身就要离开。

  “这是哪?你把我带到这来做什么?”

  在他离开之前我忍不住先开口问个明白。

  “这是沈少昊的房间,看在和你有过几年交情的份上,我今天就让你明明白白”,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又走到一个带锁的抽屉旁边,猛地扯掉那把锁,拿出一个很厚的本子扔在我的面前,“就是因为沈少昊喜欢你,我才带你来的,现在的他就离我们不远了,有你这个人质在,你猜他会怎么样?”

  他看着我冷笑,我觉得毛骨悚然。接着我便不再看他,低头打开了那个本子,是少昊哥哥的日记。

  “今天遇到一个可怜的小姑娘,看她瘦小的样子让人很心疼,得知她是被卖掉的,就帮了她一把…”

  “第一次去锦红那看那个小姑娘,打扮起来还真好看…”

  “又忍不住去看平儿了,给他带了我喜欢的东西,希望她也喜欢…”

  “我不喜欢平儿叫我少爷,总觉得有些生分…”

  ……

  这么厚的一本日记里,大多半都是和我相关。在冬生面前,我忍住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无意抬头时,冬生正把玩着自己贴身的那支手枪,把子弹倒出来又一个个安进去,我数了一下,一共六颗子弹。

  “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杀了司令,囚禁少昊哥哥?”

  “我也是他的亲儿子,可沈少昊是少爷,我只能当个跟班,你说可恨不可恨,该不该杀!”

  他把手枪装在腰侧的枪套,说话时脸上的冷漠与仇恨着实让人害怕,好在这时候锦红开门进来了,她示意让冬生离开之后,便坐在我的旁边。

  “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她一边说一边抓住我的手,放在手心里轻轻抚摸,我把手抽了回来,不去看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个男人毁了我的一生,但凡我有杀了他的机会,我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但是沈司令他爱你,只是迫于身份地位不同罢了。”

  我试图反驳她。

  “我原本叫苏婴如,父亲是朝廷命官,管辖旧时南京城,后来朝廷颠覆,他便带人打进南京,父亲势单力薄,最终败了下来,父亲有骨气,坚决不投降,他便带人抄了我的家,杀光我的家人,放火烧了我的一切。”

  “那你呢,你怎么没死?”

  “我那时和你现在的年纪差不多,他一眼便看上了我,那时他的妻子怀着孕,于是把我送到得月楼做个头牌,定下了头牌卖艺不卖身的规矩。之后他的妻子生产时死了,我也怀上了冬生。本以为这样他就可以娶我,结果他百般推脱,说我终是青楼女子,不合他的身份,就连冬生,也上不得台面。我不得不表面和他相好,可内心厌恶至极。”

  “可司令到底是喜欢你的。”

  “又有什么用呢。”

  锦红的眼神忽然暗淡,但转瞬即逝。

  “我来是给你告别的,我要走了,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七】

  一连好几天,除了有人给我送饭,再也没有人打扰过我。我每日就静静的躺在床上打量少昊哥哥的房间,仿佛这样他就在我的面前。我还在衣柜里找到一把崭新的琵琶,刻着我和少昊哥哥的名字。我时事会弹一会儿消遣,用着及其顺手。

  一天阵阵枪声在我耳旁响起,两个人把门打开把我强拉出去,那时我手里抱着那把琵琶还没来的及放下,他们把我带到正对大门那间敞着的中厅门中间,有一张凳子放在那里,把我按在凳子上边站在门外侧的两边,还不忘大声呵斥:

  “不要轻举妄动,不然毙了你!”

  我看着门外,硝烟四起,想必少昊哥哥已经打进南京,如今他们着急把我拉出来,极大的可能是不占上风。可我也是提心吊胆,担心少昊哥哥的安危,就在我紧张到攥手时,握到了琵琶的颈,这才意识到它的存在,于是用手指拨了一下,便不由得唱起那曲《烟雨生》:

  “一曲歌尽云雾生,

  烟雨九重城;

  枝头花开无尽好,

  随风雨飘零;

  长恨人生多寂寥;

  朱颜容易老;

  盼君念君不得见,

  叹长夜漫漫;

  思念至极一壶酒,

  可以解千愁;

  酒醒长恨锦屏空,

  飞雨落花中;

  秋梦短长亭,

  深情有君知。”

  天又下起了蒙蒙的细雨,我一曲未唱完时,冬生就已经被逼到院子里,身边仅剩四个人,守着我的两个人也冲了上去,拿着枪不停的扫射。他们被不断被迫后退,离我不到五步时,只剩下了冬生一个人,他手里的长枪突然没有了子弹,便迅速拿出腰间的那把手枪,开了五枪之后,便侧身指着我。

  没有了他的身体遮挡,我一眼便看到了少爷在最前方,他显然看到了我,示意让后面的士兵停火。

  于是突然安静,整个院子只有我的歌声。

  “把枪放下!你们全部出去,就留沈少昊一个!”

  冬生拿那把手枪指着我,对少昊哥哥他们说。他果然把手里的枪放在地上,做一个手势支走了身后的几个士兵。他的身上被细雨润透,脏水混着溅上去的血水滴在地上。我没有停下唱曲儿,只是看着少昊哥哥嘴角就不自觉的上扬,眼泪也忍不住滴在琵琶上。

  接着“啪”的一声,冬生对着我的脸抽了一巴掌。

  “别唱了!”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脑袋哄了一声,琵琶也摔在了地上。

  少昊哥哥脸上全是怒火,刚要捡起那把枪,冬生就已经绕到了我的身后,用枪抵着我的后脑勺。

  “你敢动一下,她就活不成,把枪踢远点。”

  少昊哥哥照做了,而我清楚的知道,冬生手里是把只有一颗子弹的枪。

  “你到底想怎样!”

  少昊哥哥开口说道,满是怒气。

  “我想让你死,你第一次回来我就想杀死你,可我的心软了一下,只把你关了起来,没想到你竟然逃跑,还能跟我抗衡。”

  “你想杀死我,和平儿无关,如今拿她来做人质,你算什么男人!”

  “那又怎样,有她在,我能杀你的机会又增加一成。”

  “那你冲着我来,放了平儿。”

  说完少昊哥哥便站直了身子,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只要你死了,其他人我都不在乎。”

  抵着我的枪被抬高,在我的头顶上对着不远处的少昊哥哥。

  他的枪里只有一发子弹,只要在开枪前把他的手打偏,那断然不会打到少昊哥哥,我在心里飞快的盘算,等待时机来临。

  可是我却早了一步站了起来,伸手去打冬生那只拿枪的手,他受到了惊吓子弹没能打出来,惊慌失措下竟然把枪对准我了,我吓得闭上了眼,接着突然“咚”的一声,我听到了枪声后瘫倒在了地上,一丝意识都没有。

  “平儿,平儿。”

  少爷把我抱在怀里,轻轻的抚摸我受伤的脸,我这才缓过来一点。

  “少昊哥哥,我要死了吗?”

  一想到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少昊哥哥了,我的眼泪就留了下来。

  “胆小鬼,你是吓晕了。”

  少昊哥哥把我的眼泪擦掉,宠溺的说道。我定神感觉一下自己的异样,一点疼痛都没有。又慌忙坐起来上下打量少昊哥哥几眼,没有一丝受伤的痕迹。之后才看到冬生,倒在一片血泊中,我疑惑的看了看少昊哥哥,他便向我说道:

  “未向南京开战前我去得月楼看过你一次,他们说你被一个军官带走了,我便猜到是冬生,他可能意识到自身难保,想拿你做人质。好在我十分熟悉这里,于是安排了好几个狙击手。倒是你,傻傻的,差点没命了知道吗?”

  说完就往我的鼻子上刮了刮。

  “那你还要打仗吗?”

  听到这时,少昊哥哥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你还要走是吗?”

  我焦急的询问着,心里像装了一块大石头,堵的难受。

  接着,看着我焦急的样子,他突然笑了。

  “傻瓜,我不走了,上级同意打下南京留我驻守了,我可以留在这了。”

  听到这句话,一瞬间我的喜悦便涌上心头,顺势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嘴唇上,落下了深深一吻。

  南京从此长太平,只是依旧烟雨蒙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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