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折马留人
“你来干何?”
沈言轩冷声问去。
沈偌泽看了眼前路,又看了眼沈言轩的枣红瘦马,道:“此马不耐骑。”
“路不远。”说罢,沈言轩便未多语。他拉近缰绳,“喝”的一声,往前骑去。
本该加快速度的马,竟却调转了方向。马匹长啸一声,步子便乱了,它朝着林中的方向,直冲冲的大树撞去。
眼前就要撞上,沈言轩已来不及躲避,他心中一横,闭紧了眼。
彼时,那马撞在树上,倒地昏去。沈言轩人却无事,他睁开眼,人被沈偌泽护在怀里。
沈偌泽在马到树上之前,赶到了沈言轩身旁,拦住他的腰,将他抱到自己马上。
沈言轩急急的喘息,显然是惊魂未定。
“公子无事罢?!”张宾不知何时赶来,他看着地上昏死的马,还有面色惨白的沈言轩,忧声问,“我在村口听到了马叫声,忙赶过来,发生了甚麽,人可有伤着?”
沈偌泽道:“此马似乎受惊了,公子他无碍。”
“人无事便好。”
见沈言轩下了马,张宾迎过去,满面歉意,附身施礼,“让公子受惊,真是失礼了……”
“我该抱歉才对,损了村里的马……”沈言轩俯身,愧色回礼。他心中奇怪,此马瘦是瘦了些,但骑上十来里,该是不成问题,而方才它突是失疯了般,不受控制,撞树自缢。
“这马本就瘦弱,许是常年未驾人赶路,受了惊吓。”张宾道,“公子不必在意,二位公子先回村罢,这马我待会叫几个人来收拾便可。”
沈言轩蹙着眉头,看了眼昏死而去的枣红瘦马,满心的疑虑,却也无从出口。他点了点头,只得折回村去。
沈言轩人已走远,而沈偌泽仍留原地,他对张宾道:“买马的钱在下赔偿,劳烦大人转交给马主人。”
一顿,又道:“此事还望大人保密,不要告诉公子。”
此马失疯发狂,显然被下了毒药。张宾心中清楚,但不知是何人所为,故不敢贸然做出定论。
他看着沈偌泽,顿了半响,开口叹声:“先生留人,不惜舍了此马性命,委实残忍了些。”
“哈哈,看来是老天不让公子走呢。”老汉知道了马疯的事后,反倒是捧腹大笑起来。
“方才公子定是受怕了,喝姜茶暖下身子。”大娘煮了壶姜茶,盛了一满碗给沈言轩,她道,“公子还是留下罢,回去的路又长又难走,就留下来一道过年。”
沈言轩接过姜茶,心中又生感动,他看了眼碗底姜丝,开口道:“好。”
张宾和沈偌泽前后,从屋外进来,倒是不巧,恰好听到了沈言轩应声说好,“公子同意留下了?”
“是的。”大娘笑道。
沈言轩难色笑道:“实在给你们添麻烦了。”
“公子愿意留下,这马儿,疯得值当!”老汉道,“那屋子旧是旧了点,但里面家具皆有,被褥也是新换的。公子若是睡不习惯,与我们说便是,莫客气。”
沈言轩着实是睡不习惯。他在衾被上压着棉衣,仍旧是冷的合不上眼。布衾是麻布面料,之内填充着稀薄的芦花,这般冬日里勉强抵寒,但若要保暖,全然是做不到的。
沈言轩自小冬日都盖兽毛做絮的锦衾,如今用这百姓的布衾,怎番都不习惯。正是翻来覆去时,突是感到窗外有了亮光。他展开眼,只见沈偌泽从对面屋子出来。
他披着长衣,胸前抱着个圆圆方方的东西。沈言轩躺在榻上,听着步子近了,他翻了身,将被子捂住耳朵,不打算理睬。
“咚——咚——咚——”
“……”
“咚——咚——咚——”
叩门声不急不缓,止了又起。沈言轩紧蹙着眉,那人不好好在屋中呆着,天寒地冻,若是惹了风寒,还成了他的罪过。
心中暗骂着,便是下了榻,外衣也未披就去开门。
沈偌泽立在门前,看着沈言轩,未语,便手中的东西递给他。
是衾被。沈言轩淡淡的看了一眼,他抿了抿唇,避开了身子,“你做甚麽?”
“布衾粗劣,你盖不习惯。”说着,沈偌泽人便进了屋,将被褥搁到椅子上。
衾被是锦缎质地,轻薄细密,且是兽物羽毛,可抵风寒。沈言轩看着这被褥,心中自有几分欢喜,但他神情未露,仍是冷着面色,道:“你的好意我领了,但我难以消受,你还是拿回去罢。”
沈偌泽看了眼榻上薄被,又看了眼皱巴巴的单面,“你若一直盖着布衾,怕将整夜都难以入眠,”说罢,他又补充,“这衾被我带了两床来,本早想给你送来,方才有些事给耽搁了。”
沈言轩正想着回绝,思绪却被屋外呼呼肆虐的夜风打断了。他想到以后月夜会越来越冷,而自己所盖着的衾被粗糙寒凉,一时生了惧怕。
迟疑时,沈偌泽人已出了屋门。
“等一下,”沈言轩将他叫住,他看着夜色下的那人,顿了良久,才作开口,问道,“你为何要来这里?”
“你在这里。”
夜风呼呼作祟着,透过门缝,吹起沈言轩披着的发。他看着对面的屋子,见之烛火熄去后,才收回了神,嘲弄作笑,“我如今与你,又有何干?”
沈言轩人还未醒来,便闻得子院中飘来的香味。洗漱罢,方欲出门,便听得有人叩门。
沈偌泽手中端着早膳,未等沈言轩说话,人便自顾进了屋中,“坐下吃罢。”
桌案上,白粥浓稠,泛着醇香,冒着腾腾热气,暖了整件屋子。沈言轩犹豫半刻,还是接过了沈偌泽递来的筷子。
“你做的?”他微讶着,不知沈偌泽何时会温粥下灶。而粥旁还有几块面饼,眼熟的很,“此饼……?”
“出长安时,路过了那间包子铺,他让我带些面饼给你,说是你爱吃。”
“这包子胖……”沈言轩愣了半刻,嘴角咧了开,无奈道,“莫说带些好东西给我,只记得这面饼。”
“不是新鲜的,味道兴许差了些。”沈偌泽道。
面饼被重新温热了,沈言轩咬下去,烫了嘴。
“还是很好吃,”他呼呼的吹气,又咬了一大口。以往吃饼时,总会来碗热汤,冬日时,都能吃的额头冒汗。沈言轩回忆着,眉梢渐渐起了悦色。
沈言轩抬起眼,便见沈偌泽正定定地看着他。沈言轩面上一凝,将笑即刻敛了。半响,他问:“你为何要留下教书?”
顿顿,又道:“还拖我下水。”
“可如今木已成舟。”
沈言轩不由瞪着眼,温怒视去。彼时,门口边传来张宾的声音。
“公子起来了?”张宾手中提着食案,是为他们送早膳来的,“二位还未用早膳罢,我捎了些发糕,是村中大娘自己做的,还热乎着。”
“多谢大人,我与公子已经吃过了。”沈偌泽道。
“如此,那这发糕你们拿着罢,凉了可以做点心食用。”张宾将发糕递去。
前处传来了锣鼓声,伴着人群的吆喝,喧腾的很。沈言轩探着头,问道:“今天甚麽日子,如此热闹?”
张宾回道:“马上便要十五了,村里人在为闹社火那日的节目做准备。”
长安每逢社火时,高跷,舞狮,杂戏,秧歌……社火经过之处,爆竹声声,锣鼓喧天,委实是人山人海,繁闹壮观。
而近些年,何谈舞龙舞狮,就连炮竹声响他都未再听见。沈言轩心中泛了苦意,无奈笑道:“社火娱神,香火娱人。好些年未见了。”
“京城的社火想必壮观浩大,公子难道没见过?”
沈言轩摇首不语,只听着锣鼓声愈来愈近,嘴一咧,扬眉道:“如此热闹,我可要去瞧瞧。”
“我正有此意,带二位一道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