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收到老妈消息的时候,我正懒洋洋地躺在宿舍的单人床上发呆。
屋外的雨很大,呼啸的狂风夹杂着巨大的雨点拍打在阳台边的花盆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没有开灯,屋子里很暗。
我蜷缩在被窝的一角,借着窗外昏暗的光线,点开了老妈的头像。
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半个月大的胖小子。
圆圆的脸蛋,胖嘟嘟的小手,半睁着的小眼睛对着屏幕滴溜溜地转,实在可爱的紧。
“还记得阿阮吗?”
老妈颇有深意地冲我笑了笑。
“这胖小子是她儿子!”
我笑了笑。
“当然记得!”
——怎能忘了阿阮?
02
在我七八岁那年,我家隔壁搬来了一户新邻居。
印象中,那是一个雨过天晴的黄昏。
被雨水冲刷过的天空显得格外的干净明亮。
日头已经西斜,夕阳的余晖铺洒在不远处的水杉林里,将水杉的影子拉扯的好长好长。
爸妈还没有回来,我独自一人蹲坐在家门口的沙堆旁,用松软的沙粒搭建着自己的王国。
忽而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前的光亮,我微微一愣,抬起头却看见一位洁净如白莲花般的女孩。
“你好,我叫阿阮,是你的新邻居,我能和你一起玩吗?”
女孩右手里抓着一颗圆圆的棒棒糖,微笑的模样就像冬日里温暖的阳光。
我愣了愣,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棒棒糖,站起身来给她挪了个位置。
小孩子的心性就是如此这般简单。
一颗棒棒糖,一次安静的陪伴,这个名叫阿阮的女孩就此走进了我幼小的心里,成为我童年记忆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03
阿阮比我大两岁,来自离我家不远的一个小镇。
父亲早年因为欠下赌债离家出走,再也不曾出现,唯留下她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记忆中,阿阮的母亲是一位和蔼可亲的漂亮阿姨。
每一次我去找阿阮,她都会变魔术般拿出一支香蕉,一个苹果,或者是一块雪梨递到我手上,而后默默地做到门前的台阶上,用竹片编织着各种小巧好玩的玩意儿。
许是得自其母亲的遗传,阿阮也有一双灵巧的手。
那个时候我正在上小学,每逢草长莺飞的季节,学校都会组织一次风筝比赛。
蛋疼的是,参赛的风筝必须自己DIY。
那时候的我还是一个半大的小屁孩,做风筝什么的根本没有头绪,所以每一届的风筝大赛,我都是在众多的嘲笑声中度过的。
原因无他,我做出来的玩意要么丑的不能看,要么根本飞不高,甚至于我都不好意思称那玩意叫风筝。
孩提时代的内心都是脆弱的,现在想来,多年来养成的自卑的习惯或许就是那个时候形成的。
阿阮到来的第二年春天,不出意料的,学校再次发出了风筝比赛的通知。
我和往常一样,买来大量的白纸和竹签,在家门口装模作样地做着他们称之为风筝的玩意儿。
阿阮端着一盘水果从门口经过,看到我满手浆糊,满脸颜料的狼狈模样,不禁笑出声来。
“喂,文哥儿,叫我一声姐,我帮你做。”
因为比我大两岁,阿阮总是想法设法地撺掇着我叫她姐。可是不知怎么地,这一声姐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叫出来。
我摇了摇头,继续鼓捣着手中的半成品。
阿阮也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果盘,抢过我手里的竹签,搭起了风筝的骨架。
说来也奇怪,在我手中各种不配合的竹签,落到阿阮手中就像有了灵魂一样,才十来分钟,一个大大的风筝骨架就出现在了阿阮手中。
那一年的风筝比赛,我第一次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躺在学校操场的草坪上,我看着天空中自由翱翔的各色风筝,内心深处不禁升起一股暖意。
04
记忆中,老家屋后是有一片水杉林的。
据奶奶说,那是我们家刚搬来时种下的。
刚种下时还是不到一人高的小树苗,待到我能记事的时候,却已长成了好几层楼高的参天大树。
那儿是我的秘密基地。
夏日的午后,当正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的时候,我便拿着绒线编织成的吊篮来到屋后的水杉林里,挑选两棵最粗的水杉,把吊篮挂在两树之间,而后从家里抱出半个西瓜,半躺在吊篮上,一边吃西瓜一边摇摇晃晃地荡起秋千。
微风拂过树梢,带起一阵鸟叫虫鸣,那悦耳的音调颇有催眠的效果,不多会我就会进入甜美的梦乡。
每到这个时候,阿阮都会偷偷来到我的身侧,用发梢轻挠我的鼻子,将我从梦中惊醒,而后拉着我跑到两里开外的桃林里偷摘桃花。
那时候的桃林远没有现在这么大,只有小小的一片。
两个人在桃林奔跑打闹,常常会忘了回家的时间,以至于爸妈找来的时候,我俩还在林间“咯咯”的笑个不停。
穿过桃林往里走,有一条两米来宽的小河。河水很清,站在岸边就能看到里面游动的小鱼。
河岸上有两棵一人粗细的桑树。
桑果成熟的日子,阿阮就会拉着我来这里摘桑果。
那时候的我一直以做父母眼中的乖宝宝为终极目标,所以爬树这种树我是不会做的。
而阿阮似乎没有这方面的顾忌,把我带到树下后,就攀着树枝而上,折断树梢上结满桑果的枝条扔下来,然后和我一起靠在桑树下,一边吃桑果一边捡起河边的石头打水漂。
想来我打水漂的技术就是那个时候锻炼出来的。
孩童时期的欢乐有时候就是简单的那么不可理喻。
05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家养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
爸妈不在的日子,阿阮常常拉着我去那条小河边给小猫抓鱼吃。
尼龙绳编成的渔网套在一根长长的竹竿上,冲着河里游动的鱼儿轻轻一舀,便能抓起好几条的活蹦乱跳的小鱼。
有一次阿阮正在抓鱼,我在河边看到一只非常漂亮的蝴蝶,就追着蝴蝶而去,结果一不小心踩在河边的烂泥里,一下子滑了下去。
十多岁的孩子对死亡只有一个大概的概念,只知道一旦跌落在河里,便再也见不到爸妈和学校里的小伙伴了。
幸运的是,我没有滑到河里,阿阮抓住了我,就在我的脸即将贴上河面的时候。
从那以后,阿阮再也不带我去河边玩耍了。
我曾偷偷去过一次。
两棵老桑树依旧那样矗立在河边,只是不知为何河水变得一片乌黑,水中欢快的鱼儿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几个破旧的塑料袋孤零零地躺在河中央,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06
初三毕业那年,老房子要拆了重建。
爸妈一合计,决定将屋后的水杉林砍了作为新房子的木材。
施工的那天,我正在上学。
待到傍晚放学回家,水杉林只剩下了一片没来得及挖掉的树根,和随意堆放着的树枝。
那天晚上,我没有吃饭,一个人坐在屋后的门槛上,看着地上裸露的树根发呆。
阿阮端来半个西瓜坐在我身边,静静的坐在,啥话都没有说,只是一个劲地往我嘴里塞西瓜。
不知道是我记错了还是确有其事,记忆中,那个西瓜是苦的。
苦涩的汁液顺着嘴唇流淌到胃里,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别难过,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有些人,有些事是不可能陪你一辈子的。等到时候到了,他们就会从你的生命中消失,就像不曾出现过一样。但是,别害怕,他们离开了,自然会有新的人和事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代替他们陪你继续走接下来的路。你……永远也不会孤单。”
阿阮将西瓜放在了我脚边,站起身来走了。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失去心爱的事物的感觉,很苦很苦。
07
阿阮嫁人的时候,我刚上高中。
收到老妈的消息,我立马请假赶了回去。
那天的阿阮,真的很美。一身火红的衣裙站在前来祝贺的宾客中间,左手挽着一名陌生的男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站在人群之外远远的看了一眼,旋即转身离开。
那一刻,我隐约知道,那个能够陪我疯闹,陪我欢笑的阿阮从此再也不会在了。
印象中,那天依旧是一个雨过天晴的傍晚。
我独自一人来到了那片桃林之中。
血红的夕阳慵懒地挂在西边的天空上,在满树桃花的映照下,将西边的天空染的一片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