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好久没像这样在海边散散步,吹吹风了。
倒不是说我住的地方没有海,那里也是临海的,海风每天傍晚都会准时光顾城市,带着它特有的味道。只是,在繁杂的琐碎中,我没有时间在海边散步。
我眷恋这种感觉,那是一种自由的冲动,也是一种漂泊的安详。夕阳西下,美在“落霞与孤鹜齐飞”,美在“秋水共长天一色”,美在碧波千里,美在“半江瑟瑟半江红”。这边是大海的美丽。他慷慨地给予人们所有,无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
每个人都要有所依靠。正如海边人靠着大海生存。大海暗藏的力量奠定了他们的深沉。忠呢?我想他也是这样吧,剪纸对他来说已经不仅仅是爱好了。它贯穿了他的一生,当有什么陪伴你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的话,那个东西会深深映刻在你的脑海里,甚至融入你的生命,无法割舍。
今天离校庆还有十多天。我也是很久没有去海城中学了。突然收到了海城中学别出心裁的来信,说校庆前两天是校运会,我们可以凭证进去。证要到海城中学去办。于是我下午便风风火火赶了过去。
海城中学真的大了很多,不再是我以前的记忆了。我们没能逛学校,办证的地方在靠近大门的一栋办公楼里。办证的办公室就在一楼转角处。当时已经来了很多人,有一些隐隐约约叫不上名字,只觉得眼熟。
轮到我时,我坐到那张木桌前。办证的是一个很年轻的老师,和前面的人一样,她要让我上报我的班别和名字,方便她在电脑里面搜索。
“高二16班 月,是吧?”她说。
我吓了一跳,打量起前面的女孩。感觉很眼熟,名字似乎要脱口而出,但只是呆呆应着:“是。”
她很快就把证件递给了我,对我微微笑了笑。那个笑容是那么熟悉,过往的记忆一瞬间涌了上来。
我很后悔当时没有及时叫出她的名字。
对于这个人,我有很多话可以说。我不能告诉你她这些年来都经历了什么,尽管我可以发挥我的想象编造出一个完美的故事。但是我必须尊重她,因为她的不同寻常。我敢肯定,她的血液里面也留着和忠一样的艺术的灵魂。
她叫依。我们是远亲,从小玩到大。
她热爱美术。恰恰符合她与生俱来的艺术天赋。她可以运用最完美的色调搭配,也可以准确地评价一幅作品。她喜欢各种各样的画家,尤其对绚烂美丽的后现代主义的高更尤为痴迷。
她从幼儿园就开始画画。起初只是一些花花草草,被老师表扬后,她开始投进了艺术的海洋。她认真对待每一个创作,她的画在幼儿园的时候就已经栩栩如生。
后来,她认识了高更。她和毛姆一样,被这个绚烂诡异的创作风格惊呆了。她感觉这隐隐约约地诉说着创作者内心的某些悲痛和酣畅淋漓。她迫不及待地要把她心里的情感也这样宣泄出来。她买来画笔,临摹了一幅高更的画。随后,进行了自我创作。
那时的她,加入了初中的一个美术社。指导老师是一个死板的四十多岁的国画画家。我也不是批评这个老师,他有实力,作品也被展出过。他的学生也不止画国画,他们的速写、水彩、油彩、素描都有模有样。但是这个老师有一个缺点,他喜欢规矩。除了要保证画室近乎完美的整洁,画架摆放的位置刚刚好。他的用色也是模板式的。鲜明阴暗、冷暖色调,他要保证每幅画的浅显易懂和舒适。
所以,当依把她的创作拿到这个老师面前时,老师发火了。他当场就把这副作品摔倒了地上。口里还在骂着什么。他对这样的作品产生了极大的厌恶。一直到依离开了这个学校,这个老师才在书堆里找到了这幅画,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原谅我当时的愚昧吧,佛祖。怪我的眼神拙劣,看不出这幅画暗藏的美好。我看来辜负了一个大画家。我当时怎么可以这么做呢?玷污美好是要入地府的,经历的是最惨的折磨,不可以进入轮回。但是这些我都愿意忍受。因为佛祖啊,我的的确确是愚昧至极,我真真辜负了这份美丽。”
“你们看看,这幅画里有什么?它似乎什么也没有,只是色块的堆叠。但是你用心看,你会发现这是最疯狂的创意”
“我不了解这幅画里的美妙啊。尽管它是不成熟的,但毫无疑问,她是最有天赋的。”
这些话,依没有听到。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那天我去画室找朋友意外听到的。
我把这些话告诉了依。
依思考了一下,然后告诉我:“我当时也并没有觉得他的做法有什么不对。如果没有他当时的否定,那么,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了。”
是的,自从老是骂过她之后,这个性情女子没有放弃她的创作。正因为她被否定了,她才花费更多时间去证明自己。她从来都是这样,认定的事拗不过她。
生活很美好也会很艰辛。我一贯以为只有田园安详才能激发出艺术者的创意,但是高中生活的血泪与欢乐却激发了依的潜能。她花了很多带有后印象风格的作品。大块大块的色块,在虚无缥缈中仿佛勾勒出这个学校所有的欢乐和不安,焦躁与平静。几乎每一个人看见她的画,都可以读懂一些自己看得到的东西。
但是有天赋的她还是折了翅膀。猛然觉悟的除了初中的那个老师,但更多的老一辈则是不解。他们看不到这些画里暗藏的力量,用自己的经验去评价好坏。所以很可惜的是,尽管依的作品很出彩,在学生里面小有名气。但是从来也不可以挂在教学楼里展示。
有那么一次,高傲的她私自把画张贴了出来。这是她花费了一个星期创作出来的作品。我不记得画的是什么了,但我隐约可以想起来,那幅画的冲击力是前所未有的。
那幅画吸引了很多人。大家都来看。本来没什么,几天之后被学校领导看见了。那个领导看到很不爽,觉得这是学生擅自的决定,没有经过学校同意,会对学校的形象造成不好的影响。
这件事最后还是不了了终。因为那个领导没有找到依,只是在大会上告诉大家尊重学校决定,为校园的美观考虑。
依曾经征服了初中的老师,她有信心再次政府这些领导。她又画了一幅这样的画。很巧的是,这次的作品没有被否定。
“我尝试使用不那么有冲击力的配色,符合学校的气氛。这是一次很伟大的尝试。”依和我说。
这幅画的展出,还要归我们的美术老师一份功劳。我拿依的画给她看。这个对美术有真挚情感的老师一眼看出了其中的奇妙。她力推这幅画。学校讨论思考了好几次,才决定把这幅画展示出来。
后来的事,我也不太清楚了。高中毕业后,我们就没有再见过了。我也是用听说依画过这么几幅画,但是名气不高,这是在同圈子里名气盛。
(五)
我十分感谢依。在我申请了入校证后的不久,她找到了我。
“我有听说你在写小说是吧。要不要写写我的故事。”
所以,我记下了我的回忆。至于后来的事,包括为什么她会成为北城中学的一位老师。则是她告诉我的。
“其实,一直到后来,我也一直在画画。不止画那种风格的,还有其他风格的。我一进大学,我的作品就被美术系的老师看中。但是由于我不是美术系的,也没有转系的意思。他就告诉我可以每个周五周六去美术系办公还是找他。”
“他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老师。教我教得很细心。美术系里面有后现代主义风格的老师,他特意请了过来教我。”
依的一生遇见了好几个不同的老师,也许每个人都对她影响重大。老师的职业是育人,也许依这一路走来看过太多不同的老师,有否定她的,赞美她的,还有帮助她的。
“大学的前几年我依然在画画,只是在最后一年为了考试暂时停了下来。之后大学毕业,我去找了个工作。画画是我的兴趣爱好,当我直面社会时,我好事要学会理智。”
“这是我最初的想法。那种朝五晚九的生活我也过过。回来有时间还是会创作,但是慢慢地,时间不够了,画的画也少了。”
“某一次公司组织出游,我们去了九寨沟。那一刻,我好像被唤醒了什么。如果我一直当个公司小职员,谁知道我后来会怎么样?但如果我去当个画家,也许我会找到我的梦想。这想法很可笑,不是吗?放弃自己安定的生活,而去追随心灵。”
“但我还是辞职了。我来到九寨沟画画。还是那些夸张的色调,与来这里画画的其他艺术家是不同的。我为此吸引来了很多目光。”
那些话,后来依也拿给我看了。的确,这些画有一种柔和的冲击力。就是初中老师说的天赋。这种力量毫不张扬却也十分明显。色块十分安详的组合在一起,仿佛可以看见碧波荡漾的九寨沟。
“至于为什么我会回来这里当一个美术老师。是因为我在九寨沟的时候遇见了一个老师。她带孩子们来湖边写生。孩子中间有一个的画很特别,颇有抽象风格。我本来以为那个老师会否定这个孩子。结果她没有。而是温柔的鼓励他,告诉他他的想法很好。”
“那一刻我为之动容。我想我可以走到这一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的老师。每一个认识我的美术老师。初中的、高中的、大学的。突然地,有那么一股信念在我心里升了起来。除了我,也许还有许许多多被埋没的艺术家,就藏在我们的身边。”
“于是我回到了海城,成为了一个美术老师。我还是时常回九寨沟,但没事的时候我就喜欢看看学生们的画作。我知道,这每一幅画背后,是孩子们的一整个世界。我曾经的挫折,我不想让他们在经历。”
依的故事很普通,但是很真诚。我知道的还有,三个月后,依刚刚离开九寨沟,十分幸运躲开了一次大地震。后来她又飞回了九寨沟旁。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了,但是依从来都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她看到了废墟中的希望。她她再次选择留了下来,用她的画却构建全新的九寨沟。
依看什么都是毅然决然,她放弃了很多。离开小职员时她正处于上升期。第一次离开九寨沟时她已经有了很稳定富足的收入,而离开海城时,她也是在爱情即将丰收的时候。她放弃了很多,上天也善待了它。
在之后的事,我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