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前面讲到汉代的儒学家们开始对儒学进行改造，这就有一个问题：好好的儒学，为什么要改造呢？
秦朝太短命了，我们就先略过它——在这里其实有一个很有趣的错觉，我们讲战国因秦一统六国而结束，之后秦始皇又搞暴政民不聊生，再之后陈胜吴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然后是楚霸王项羽横行一时，再到他自刎乌江，刘邦布衣皇帝成立汉朝。我们总觉得这些都是改天换地的大事情，毕竟是三个时代的交替，还有历史上独一无二新诞生的不属于男人与女人的人类新物种“皇帝”。这段时间给人的感觉特别特别长，但实际上，只不过短短二十年……小生我活的时间都比这长。我们现在说荆轲刺秦王，两条毛——呸呸呸呸——刺秦，那是很古老的战国故事，而一想刘邦搞出汉朝再之后吕后专权，就觉得挺近的。但其实荆轲与汉朝成立也不过相差25年。这段时间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故事又太多，导致我们的感知出现了很大偏差。
如果哪天能够穿越了，或者时光机旅游技术实现了，这段历史肯定是最好的游览线路之一。
闲话休提。
二十年时间确实非常之短，但给中国带来的变化却太大了。我们知道，国内的历史教科书上写：秦朝之后中国正式进入封建君主专制时期，而先秦则是奴隶制时期。想必很多人也有了解，这个是错误的。讲先秦都是奴隶社会，呃，没错，那时候确定有奴隶，但你不能就这么讲它是奴隶社会啊！说得好像秦之后就没有奴隶了一样。一般来说，奴隶制国家的定义是通过奴隶来进行主要的生产活动，这个在中国结束的时间其实挺早的，至少不是在秦朝才结束。但按这个定义来说，夏、商、周都毫无疑问一定是奴隶制社会。但我们要说的是，这个教科书的错误在于，此时的它们同时也是封建制国家。
我们现在讲封建，已经是代指整个秦之后到民国前的所有时代了，但这个所谓的“封建”其实与其本来的意思大为不同，我们可以认为，这是个新词儿。打个不怎么恰当的比方，就像“捉鸡”，它本来的意思就是捉只鸡回来嘛，要烧烤还是要炖汤悉听尊便。但如果你跟人聊天，打个“智商捉鸡”过去，对方肯定知道你不是想让他或她去捉只鸡炖汤。所以按这种观点来看，其实“封建”也确实不见得错，我们只是赋予它一个新的含义而已。
那它原本的含义是什么呢？
我们知道唐宋八大家，小时候也一定背过独钓寒江雪。这位柳河东宗元先生写过一本大名鼎鼎的书，就叫做《封建论》，讲得是啥？是分封制。封建制本来的意思就是通过分封诸侯来管理天下，由中央王朝给皇族成员与功臣们分土地，然后要求这些贵族们来上供。裂土封王，就是这么个理。柳宗元在《封建论》里具体探讨的问题，就是分封制与郡县制到底都怎么回事。结论就是，郡县制肯定比分封制好，但也有需要注意的地方——其实在我们今天看来这全是废话，但在那时候可是最先进的经验——老板，咱别想着复兴三代之治的上古情景了吧，那根本也不是圣人真正想搞的东西，只不过是不得已自然而然发展成封建制那德性罢了。咱还是来好好搞郡县制。
题外话，在柳宗元搞完了这个对封建与郡县两种分析之后，历史的主流就已经不再会想要回到分封制了——当然也还是有一小撮儿……反动分子？但已经成不了主流了。
如果把这个分封制与郡县制的比较拿出来，我们就能看出为什么汉代的儒学家们不得已要对传统儒家动刀子了，因为时代真的不一样了。
我们先来具体说说这个事儿。
首先我们要明白的是，汉代一开始时根本不搞郡县制，让它搞它其实是拒绝的。这个逻辑很简单：二十年之前我们基本都还是分封制，看之前的历史，大家都过得挺好——虽然免不了打点儿仗吧。可这个秦国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搞郡县制。之前看起来还行，duang的一下很油很亮地就把其他五个国家灭了。这还是挺有吸引力的。但这货把郡县制一推行天下，竟然十来年就渣都不见了。我们往前看一下历史，上一个统一的朝代是周，有八百年吧；再之前是商，呃……这个我忘记多少年了；再再之前是夏，时间反正也是秦的三十倍往上数。于是一目了然：这郡县制，实在不能搞。我刘邦也不想打完天下屁股还没坐热就抛尸荒野啊，你搞完是这个样子，我可不想搞完也是这个样子。
汉代最初的时候是几乎完全回复了分封制的，裂土封王，你们一个个都得替天子牧守一方。虽然部分也实行郡县制吧，有个说法，这时候叫郡国制。于是这就又回到了李家村——不，是刘家村——的模式，大家要讲孝讲仁，好好做官儿，让我们村子安稳一点。
但这封建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特点是：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这是西方中世纪君主国的一条铁律，但其实在分封制时的中国也一样。刘家村的家族企业CEO是刘邦，但你CEO让我去管事业部，那这地方就是我全权负责了，我只对你负责，而我的下属也只对我负责——想越过我对你汇报，对不起，不可以。事实上，这也是现代管理学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叫做统一指挥原则与统一领导原则，由法约尔提出。
至于现在打破了这些管理原则的……也有，叫做矩阵式管理结构。那就是另一个话题了。
在这一条原则之下，你刘邦就不能把手伸到那些诸侯王的封地里面去。人家可是会反抗的！事实上汉初时的诸侯王也时常反叛一下，汉朝皇室也心知肚明这些家伙不安好心，但也没办法。你只有等他开始造反露出马脚之后，才可以搞死他们。这要花费的代价就太大了。事实上刘邦还因为这种造反受过伤，就是那个英布起兵。刘邦镇压英布时身中流矢，一病不起，这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然后就是吕后专政。
但这中间有一个问题：明明夏商周搞这个都没事儿，二十年前诸侯国们搞这个也没事儿，为什么到汉朝同样这么搞，却老出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