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原来它一直都在,并从不曾消失。
一、
很多年前,我看着她的眼晴里,一定有一种恐惧而且又厌恶的眼神,或许偶尔也有过同情,那就是每次放学后,看着她缝头垢面地带着她,五岁了还不会走路的儿子,在院子里骂骂咧咧的坐着。这时候,我一定要偷偷从后门绕道回家,以免被她发现。不然,她一定要抓我看着弟弟,那样,我的作业又办法完成了。她若是等久了还不见我的出现,便会扯着嗓门在院子里破口大骂,我一害怕,就会从屋子里闪了出来,等着我的就是一巴掌。
她的丈夫在外地工作,曾经原本还算幸福地家庭,因为儿子的患病,变得糟糕。儿子的病就象一把无情地剪刀,剪掉了她曾经温柔地性情, 剪碎了家里原本就贫困地经济,也剪碎了夫妻之间仅有的一点感情。直到有一天,她的丈夫再也无法忍受,她那变得越来越暴虐甚至有点神经质的性情,然后,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
那段日子,我怕的要命,在家里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稍有一点差错,便会招来一顿打骂,她会大声地骂着,“你这个赔钱货,收帐鬼,少在老娘面前烦 ”。这时,坐在墙角的弟弟就会吓得大哭,这样她会变得更加烦躁,“哭,就知道哭,我还没死哭什么哭......”
二.
日子就这样艰难地过着,她开始每天出去找事做。被她锁在家里的儿子,偶尔也会摔得头破血流,倒也没出什么大事。放学时我会看见她在某个饭店的门口,洗一堆一堆油腻的碗。有一段时间,我总是看见她挑着一担担的苹果桔子什么的,走街串巷的叫卖。这时候,我总会远远地避开她,我害怕她叫住我,然后,我的同学都会知道我有一个这样妈。
尽管我是多么清楚,我们的生活都是靠她这样辛苦努力地维持着,可是我实在无法去爱她,因为她的脾气实在太坏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都会遭至她的打骂。我在她的打骂中变得越来越叛逆,甚至有点恨她了。
记得那次数学才考了五十几分,我偷偷躲在一个寄宿的同学宿舍里,吓得不敢回家。我不知道她打听了多少个地方。总之,最后我是心惊胆颤地在凌晨两点多,被她从同学的床上拎了出来,她眼睛通红,象个吃人的豹子,顺手就给了我两巴掌。
这时候,十来岁的我,挨打时再不象小时候那样哭吼了,我总会一声不吭忍着疼痛,用一种仇恨地眼神瞪着她,心里想着,她怎么可能是我的母亲,她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地打我。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了我狠狠瞪着她那仇视的眼神,她手扬棍子的手突然间就那么无力地垂了下来.
曾经多么害怕每期开学要问她交学费的时候,她总是骂骂咧咧、心急火燎地到处去凑钱。总是要挨到最后,老师在课堂上点名的时候,才凑齐要交的学费。
曾经十来岁的女孩子都会爱美了,那日只不过在镜子面前梳头,站得时间长了一点,她拿起剪刀就把我的头发连根绞断,还骂得我狗血淋头,说成绩不好再美又有什么用?
曾经十来岁的女孩子喜欢弄些花花草草,她会趁我去上学的时候,把墙角我种的花草全都丢进厕所;她还会偷看我写的日记,那里或许有对她的满腹怨恨,或许也有少年朦胧的情怀,她看到不顺眼的地方,就会一把火烧得精光......
我曾经是多么地恨这个女人,我恨她,我想过要离家出走,我甚至想过要自杀,我想要永永远远地摆脱她,我甚至想,她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原来你一直是爱我的三.
后来,我长大了,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光明正大地离开她。弟弟的病也因为通过了手术的治疗而得到好转。我当然也确认,她就是我的亲生母亲。尽管如此,我依然是无法爱她,曾经少年时的伤害,象结了茧的伤疤,依然在心里凝结着无法化去。
我在远离家乡的城市里工作,我很少打电话回家,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她会打电话给我,电话里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凶狠和恶语,只是问一句,还好吧,还好就好,再也没有多余的一句话,就挂了。直到有一天,手机在车上被偷,后来重新换了号,一时间也没想起来要告诉她。
就这样,突然有一天,一个同事告诉我,公司外面有个人找我,说是我母亲。我象听天外奇闻一样,看着我的同事,这怎么可能。可是,当我走到公司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背影,头发花白,衣衫单薄,双手笼在袖子里,挽着个小布袋,在初冬的夜里不停地跺着脚,驱着寒气。背影里有一点点苍老,有一点点的陌生,才两年多没回家,曾经在我内心不可一世,暴虐地母亲突然间变得这般瘦小,心里突然间有点抽紧.
我一走出来,她马上转过身来看着我,想抱着我的手又缩了回去,"娟啊,还好吧,打你电话,竟然说是空号,总担心你有事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唉,人老了,就爱瞎操心......”这时,我才想起,距我换手机号码的日子,刚好三个月整。我不知道,才小学文化从未出过远门的她,是怎样辗转上千里在这座城市找到了她的女儿。后来,听弟弟讲,“妈打不通你的电话,急得团团转,几天几夜都没吃没喝.我们怎么劝也不听......”。
我的眼泪就是在那个时候,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流,曾经年少青涩地岁月又象画卷一样在眼前展开,原来这个女人一直是爱我的,不是吗?
在那贫穷艰难的岁月里,她打我,恨铁不成钢,她是多么希望我可以为这个飘摇的家扬眉吐气,成为她唯一的骄傲啊!也正是这个女人,穿着最廉价的衣服四处打工养着我和弟弟;正是这个女人,自己可以不吃不喝,却要想方设法让我们吃饱穿暧;正是这个女人,四处借债只为了让弟弟的病早日康复;正是这个女人,只是因为三个月没有了我的消息,可以辗转上千里,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餐风宿露只为找到她的女儿......
原来她一直是爱我的。而我曾经是那么自私狭隘地理解着母爱,少不经事的我,几乎从未曾替她想过,当岁月的重担和生活的艰难全部压向她一个人柔弱的肩膀时,我忘了,她也曾经是一个需要人关心,需要人疼爱,也需要发泄的女人啊。我站在从前的记忆里,再一次泪流满面。
我轻轻地牵着她的手,那双粗糙无比甚至会有点割疼人的手,牵着那个从前因为一点点小事,都可以追打我好几里地的女人的手。我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牵过妈妈的手了,妈妈的手有点冰凉,慢慢地有汗渗出,我开始听到身边传来啜泣地声音,那样的声音里,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幸福,有一种对岁月沧桑的感慨。
如果说,从前的原生家庭在我少年的心里,除了伤害以外再无其他,至少在这一刻,我已经完全释怀。我还是要庆幸,这样一份血浓于水的爱,终于找到了一个缺口,温柔地将我们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