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没有遇到她,可能他的后半生将凄苦伶仃,无人照料,不幸孤独终老。
如果她没有遇到他,可能将会红颜飘零,孤苦无依,也不会有人记得她的名字。
可是上天让他遇到了她,他原本阴沉沉的天空突然转晴,阳光明媚,春暖桃花开。
可是命运让她遇到了他,她原本暗淡的夜空瞬间乌云尽散,繁星点点,明月当空照。
从此以后,他与她,天南地北双飞客,不离不弃一世情,携手书写了一段人间佳话。
1930年的一个秋日,位于上海熙华德路上一座石库门房子的后楼的亭子间里,22岁的单身女子潘兰珍被一阵嘈杂声吵醒,她打开窗子,看到对面空了许久的房间门窗大开,几个雇工正忙着往楼上搬家具,看来是有人搬到这里来了,她终于有了一个邻居。
潘兰珍很好奇新来的邻居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听房东说,他是一位老先生,曾做过大学教授。原来是个读书人,难怪带了那么多箱书。她偷偷地看过他,身材瘦小,看起来弱不禁风,但文质彬彬,十分有风度。
两个人的窗子正好相对,每当潘兰珍打开窗户,就会看到正在凭窗沉思的他。有好几次,她来不及躲闪他的目光,正好与他四目相对,她竟然“唰”地一下脸红了,连忙关上窗户。她发现对面的窗子深夜常常亮着灯,她知道他在阅读和写作。她也知道他跟自己一样,也是形单影只,孤苦伶仃,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她想起有次在楼梯上偶遇他,他竟冲她点头微笑,他的笑容柔和温暖,如慈父般和蔼,不由地让她心头一暖,而她有些愣住了,居然没有及时回应他。虽然他很和善,但她还是不敢主动同他打招呼,因为她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早已让她对男人“唯恐避之而不及”。
潘兰珍模样不赖,身材娇小玲珑,圆圆的脸庞上长着一双大眼睛,长相柔弱的潘兰珍性子也是柔弱的,她的性情温柔善良,不会高声说话,不会和别人撒泼,一个人受到委屈时只会静静地在一角暗暗流泪。她13岁时被父亲带到一个英美烟草公司当童工。18岁时受到威胁与逼迫与一个工头同居,并生下一子,可惜孩子不久便夭折了。工头经常打骂她,她实在受不了了便逃了出来,躲在这间小屋里,靠做工养活自己。
自从被工头打骂后她就很害怕男人,男人在她眼里几乎成了粗暴与欺骗的象征。但是她发现对面的他与她遇到过的男人都不一样,他那么具有绅士风度,和善可亲,他的眼神里带着父爱般的慈祥,让她迷恋不已。
一天晚上,潘兰珍在下夜班回家的路上,发现了晕倒在地的他。她将他扶回自己的小屋里,请来大夫给他注射了一支强心剂,并开了药。
他醒来后自然对她十分感激,连连道谢。他告诉潘兰珍他姓李,是南京人。原本在大学教书,与妻子离婚后搬到这里,现在以为报纸撰稿为生。他说的话,她只字不疑。
不识字的潘兰珍对知识渊博的李老先生十分崇敬,她开始帮他洗衣做饭,料理家务,仿若他的半个家庭主妇。
在她的悉心照顾下,他的身体渐渐康复。
新文化运动时期的陈独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她鼓起勇气向他表示:只要他不嫌弃,她愿意陪伴服侍他到终老,患难与共,不离不弃。她认为爱情不该有年龄的界限。
想她一个女子都那么真诚,那么勇敢,他一个大丈夫又有何惧呢?
两个年龄差了近三十岁的人勇敢地冲破世俗的偏见在一起了,没有任何仪式,没有什么见证,只有两颗孤独的心互相温暖着彼此。
她称他为“李老先生”,她从不打听他的身世和行踪,她只管上班挣钱,无微不至地料理陈独秀的饮食起居, 他几乎没有什么收入,她就把自己菲薄的薪金用以维持生计。两个人生活在一起,都把对方作为知音和依靠,相亲相爱,甚是甜蜜。
他像一个长者一样呵护着她,每次夫妻拌嘴生气,都是他以老先生的口吻化解矛盾。
他一有空就教她识字明理、背诵和默写唐诗。她聪明伶俐,往往是一教就会,一点就通,进步很快,他对她赞不绝口。
潘兰珍特别喜欢小孩,于是她就抱养了一个小女孩,夫妇二人给女儿起名“潘凤仙”。一家三口,欢声笑语,幸福满屋。
有一次,潘兰珍带着女儿回浦东老家探亲。她随手在街上买了一份《中央日报》,无意间看到一则逮捕共党领袖的消息,没有想到上面的照片竟然是她的老丈夫。她这才知道原来与她共同生活了两年多的丈夫竟是共党头领,原来他并不姓李,他姓陈,叫陈独秀。
虽然他骗了她,她心里很难过,但她还是担心他的安危,遂匆匆赶回家给他报信。
然而她还是晚了一步。他们的小屋里,人去楼空,他已经被抓走了。
她到处打探消息,听说他被押到南京去了,于是她立即动身奔赴南京寻夫。
陈独秀与第三位夫人潘兰珍这边的潘兰珍心急如焚,那边的陈独秀又何尝不是呢?
他在由沪至宁的火车上想:自己是临刑的要犯,而且对潘兰珍隐瞒了身份,甚至连真名字也没有告诉她。她年纪轻轻,还会来找我这个濒临死亡的老头子吗?
他在监狱中唯一挂念的只有她,他拜托老友高语罕照顾她,他提出让她与自己断绝关系,另谋出路。
他写信叮嘱高语罕,要他“婉言相劝她不必来看自己。”她还年轻,她的路还很长,而自己垂垂老矣,一无所有,他不能再耽误她了。
但她还是来了。
两人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
他要对她解释,但是她摇摇头,只对他说:“我如今更崇敬你,比过去更爱你。”
她辞去了上海的工作,把女儿送到南通老家托人抚养,她决定留在南京照顾他,她决心同他生死相依。
1934年秋,她正式迁居南京,为了能更好地照顾他,她在老虎桥监狱附近租了一间破屋,每天上午9时到下午5时,她准时到狱中陪他。
她去做工赚钱,拿出自己的积蓄给他买营养品补身体。他们把监狱当成了家。
陈独秀不能办的事,都由潘兰珍去跑腿、采购和联络。他在狱中著书立说,理论上不断发展,还有大量的诗作问世,人们称他“人在狱中,思想飞向辽阔的空间”。她相随服侍,为丈夫收拾材料,整理书籍,生活上百般照料。他研读重要专著或撰写理论文章,经常废寝忘食,通宵达旦。为了他的身体,她时常耐着性子加以劝阻,有时非要等到他真正睡下了,还要守护一阵子,她才离开,回到自己的住处。好发脾气的陈独秀,从未对潘兰珍发过脾气,他对她是珍爱有加,他觉得老天待自己真是不薄,在他最落寞的时候遇到了她,她如同一道光,照亮了他的生活,点燃了他的暮年。
在潘兰珍的协助下,陈独秀的专著一部一部地问世。他体弱多病,可却读书不倦,笔耕不辍,硕果累累,这与她的精心照料、给了他精神上和物质上甚多的安慰是分不开的。
如果没有她,简直不敢想象他会是什么样子。
晚年贫病交加的陈独秀1937年8月19日,日本飞机投中老虎桥监狱,陈独秀被释放。
陈独秀带着潘兰珍回到了老家。他的儿子陈松年尊敬地称她“母亲”,她备受感动。
1938年,潘兰珍跟着陈独秀远赴重庆,他去哪里,她便跟到哪里,无怨无悔。
陈独秀双目失明的继母谢氏也由重庆来到江津和他们住在一起,谢氏重病缠身,卧床不起,她视为亲生母亲,贴心照顾, 每日不厌其烦地为婆母梳洗,修剪指甲,捶背揉腰,她不断受到婆母和陈家人的夸奖。谢氏去世后,她以儿媳妇的身份为她养老送终。一大家人挤住在一起,难免会有矛盾,她总是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曾经一度无米下锅,兰珍当了自己的戒指和耳环,却并不告诉家人。在最艰难的岁月里,是她的无私大爱支撑起了他晚年多灾多难的家。
潘兰珍的贴心照料并没能延长陈独秀的生命,他的胃病越来越严重,生命已经到了最后一刻。
1942年5月27日,四川江津城三十里外一座偏僻的乡间小院,一个寂静得使人窒息的夜晚,奄奄一息的陈独秀紧紧握着着爱妻的手,眼睛紧紧盯着她,欲语泪先流,他想牢牢记住她的脸,想下辈子在人海中一眼就认出她来,想来世再与她做夫妻。
他还是抛下她走了,她哭得撕心裂肺。
两年的相依为命,五年的牢狱生活,五年的颠沛流离,十二年的不离不弃,她给了他最后的温暖,他留给她最美的回忆。
与他在一起的日子,再苦也觉甜蜜幸福,再累也是心甘情愿。
潘兰珍1908年生于江苏省南通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又名潘若云,潘云仙,小陈独秀29岁,她陪伴了陈独秀12年,同甘共苦,不离不弃。陈独秀给潘兰珍的遗言是:“兰珍吾妻:望今后一切自主,生活务求自立……”遵照亡夫的遗言,潘兰珍在四川一农场劳动了四年,抗战胜利后回到上海在一小学校食堂工作,自力更生,和养女潘凤仙住在一起。她一直谨守着陈独秀的遗言走完了人生的旅程。在她心里,他永远有着一处无法填充的位置,无人可替。
1949年10月30日,在陈独秀离世七年之后,潘兰珍病逝于上海市肿瘤医院,享年41岁。
想她原本只是一位普通的农家姑娘,可是遇到了他之后,她便成了他的英雄,成了一个女侠,成了一个传奇。
最香不过迟桂花,最美不过夕阳红。
晚来红霞分外美,道是人间重晚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