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总在想,一个女人30岁是什么样子。
那个时候总想着赶紧长大,穿上高跟鞋,涂上红指甲,潇洒的穿过大街小巷,迎接众目的仰慕。
在我30岁的年纪才明白,生活除了可以充满幻想,还可以一地鸡毛。
当我第一次脚踩在的这个小岛的土地上,到处洋溢的都是幸福的味道。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我可以一辈子都能有这种幸福的感觉。
如今,看着眼前的滔滔江水,竟恍如隔世。江中有些许船只经过。我想:船上的人或许是漂泊的,可漂泊只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总是有目的地的,而我,从此以后就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了。
上午办完证,韩军居然喊我一起吃了个饭,好久没有见到他,他瘦了。饭吃的很祥和。终于不用再争吵了。终于可以静下来,好好吃顿饭了。
其实,这个时候我是很想痛快哭一场的。可是生活好像比眼泪重要的多。一旦搬离了他的家,我竟无处容身。更别说一个可以放纵眼泪的地方。
抑制住眼泪,我想还是需要吃个晚饭的。最好能热闹点,我怕一个人太安静,我会特别想死。
朋友也不多,这个时候能靠谱的估计也就戴一妍了。
戴小姐是我的大学同学,一个宿舍上下铺厮混了四年。后来跟着她回家认识韩军,十年过去,生活每天都是一堆烂事,跟她也是越来越难得见面。
我想,今天这个解放的日子里,她不会缺席。
电话拨过去,听到她熟悉的一声懒洋洋的“喂”,我的眼泪竟喷涌而出,一下子哽噎。一千万句话居然变成了沉默。
她问我:“怎么了?”
我:“晚上一块喝酒啊,庆祝我解放。”
晚上戴小姐安排了西餐红酒,她觉得这个地方安静,适合静静的说话。
我说:“还是去俏江南吃炒菜吧,那个地方接地气,大声说话,放肆喝酒,没有拘束。”
事实上,下午我也没地方去,直接奔向俏江南等待戴小姐下班。在门口巧遇柏彬一行人,下午来这里打牌。
柏彬是韩军的前同事,他家房子是我装修的,合作很愉快,也算是我的客户。寒暄几句以后,他说:“刚好他们打麻将,你没啥事,就过来看看吧”。刚好,我也没地方打发下午的时间,就坐他后面看他打麻将。我这种糟糕的心情,居然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一下午老是胡牌,晚上他们赢钱的人安排吃饭,柏彬非要我一起,我说:“算了,饭就欠着吧,今天不吃,留着以后补上。”
柏彬:“好,一言为定。”
晚上,我和戴小姐喝的痛快,酩酊大醉。
黛黛:“你找到韩军了?”
我:“我一个客户的同学在公安局上班,让他帮忙查了他的行车轨迹,后来又按身份证查到他的开房信息,他在一个小旅馆已经住了好几天了。”
黛黛:“他就没有解释什么吗?”
我:“有张车的照片拍到副驾驶上坐了一个女人,可能有新欢吧。”
黛黛:“这个我倒是不大相信,韩军好赌,但是好色倒是没看出来啊,感觉他平时对你还是挺好的。”
我:“其实他如果真的是有外遇,可能我还真不在乎。你说一个男人怎么叫对你好?给你做好吃的?给你买好看的衣服?还是带你去好玩的地方?我们结婚10年了,我已经快40岁了。我需要的是一个安稳的家,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和一双力量的大手。”
我拿起啤酒瓶直接喝了一口继续说:“韩军把房子卖了,他甚至没有通知我,买房的人带着手续让我们搬家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应该知道,房子是我最后的底线。我一个外地人,没有任何亲人在这里,他难道不明白吗?我一心要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可以不用和他的父母同住,我那么努力的挣钱买房子,就是想让自己找到归属感。”
黛黛:“天啊,他怎么变成这样,你没问他到底是为什么吗?”
我:“他在赌场借了高利贷。”
黛黛也对着瓶子干了一口酒说:“别怕,还有我。”
我强忍住眼泪,说:“我不能哭,我哭了,我的孩子以后就没有家了。”
黛黛:“孩子归谁?”
我:“韩军说只要他有的,我想要什么都给我。除了孩子,我还要了车。虽然车不值钱,但是接送孩子会方便一点。”
黛黛:“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我:“店里一堆要债的人,我也理不清楚是什么债,韩军前段时间已经消失了,谁也联系不上他,今天他打电话联系我才见到的。所以店肯定不能继续开了。我已经租了一个房子,准备明天去找份工作,有了正常收入,才能把孩子养下去。”
黛黛:“租的房子太简陋的话先住我乡下家里吧,我们平时都不怎么回去,那里交通也方便,离丫头学校也近,接送她都方便。工作你先找,要是找不到,我就介绍你去我们公司试试。”
我:“好,估计以后丫头要受点委屈了。”
黛黛:“孩子,他家里的人一样会疼她的。以后你最该心疼的是你自己。”
我:“感觉这样也好,以后不用每天晚上竖着耳朵分辨是风吹树叶的声音,还是韩军走路回家的脚步声了。也不用听见车响就扒在窗口看,到底是不是他回家了。”
我们碰了酒瓶,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全喝了。我真的是醉了,话匣子打开好像就收不住了。
“结婚10年了,为了他来这个陌生的城市,从一无所有,辛苦努力了10年,又回到了一无所有。客户的电话,只要是嫌麻烦他就不接,所有不好解决的事情永远都推给我。财政大权确实是给了我,可是,麻烦他关心一下我们的金额行吗?永远的入不敷出。在外面人人都喊他韩总,好像混的很好,自己应该知道啊,一个农民的儿子,从开店的第一笔资金就是贷款,每个月要还银行贷款。房租,工人工资,家里的开销,养孩子,养老人。刚开始的时候,接到订单都没有办法订货,因为资金跟不上。那个时候有多辛苦,他居然都可以忘记。下雨的天,我骑着电瓶车去给客户送墙纸,雨衣用来包墙纸,我自己被淋的像个落汤鸡,到了客户家里电瓶车还没电了,还得在人家充电,客户开玩笑说,你这老板娘当的可够委屈的,你看贴墙纸的师傅都是开车的,你还不如嫁给贴墙纸的师傅呢。
10年了,一切都在变,有人变好,有人变坏,唯有我,10年的时间只是用来划了个圈。”
黛黛:“我还比你早结婚几年,这么多年,我的婚姻还不是一样在划圈划叉,唯一比你幸运的就是我没有离开我的父母,在婚姻里,我们唯一收获的可能就剩孩子了。”
我:“年轻的时候我们不懂婚姻,懂了已是不惑年。以后孩子从小就要灌输一种思想就是:父母在,不许远走。”
黛黛:“你家里不是反对你们结婚吗,可你不还是一样执意嫁给他吗?孩子大了以后,又岂是我们能决定的。”
我:“那个时候眼睛里只有爱情,一直以为自己是奔着幸福去的,可谁又知道爱情和婚姻根本就是两件事呢。”
喝酒结束的时候已经12点了。我和黛黛都东倒西歪了,所以我们没有回家,就近住在了旁边的宾馆里。事实上,毕业以后,我们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像现在这样同吃同睡了。
第二天黛黛要去上班,她起床的时候,我的醉意还未退去,所以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醒来已经大中午,桌上放着一沓钱,旁边留了一个纸条:加油宝贝,一切都会好起来!
星期二是个好日子,天气晴朗,微风不燥。
新公司环境很好。办公室干净整洁。第一天报道,对未来的工作还是充满了期待的。
新工作是画图。我是机械专业毕业的。做过几年画图员,所以比较适应,对这份工作我很满意。收入虽然不太高,在这个小城市里生活,解决我和孩子的温饱还是可以的。我想着,节约一点,也许还会有盈余。
晚上戴戴喊我一块吃饭,要给我庆祝一下,她还是安排了俏江南,听说5月份,已经有龙虾上市了。其实我是舍不得吃龙虾的,380元一盘。现在对我来说就是天文数字,可以够我和丫头一个月的米钱。
在俏江南门口又巧遇了柏彬一行人,听说我们两个人来吃龙虾,他一个朋友热情的邀请我们一块吃,我和戴戴还是觉得有点尴尬,跟一群陌生人吃龙虾,是不是有点不够文雅。柏彬说:”就一起吧,刚好我还欠你一顿饭,赏个脸,让我还个债。”
其实,我和戴戴私下里比较汉子,人多的时候还是喜欢装一下文雅的,毕竟活在这人世间,谁还不要点脸。
事实上,我们又错了。几杯酒下肚,柏彬的朋友就把气氛挑起来了,他们划拳讲段子好不热闹,我们也跟着气氛热闹起来,伸手剥龙虾,丝毫没有再嫌弃自己不够文雅。
柏彬坐我旁边,他不爱说话,始终负责笑,负责听,负责劝我们多吃点菜。戴戴喝酒以后跟这一群人都熟悉起来,她热情的跟大家把我夸了一顿,毫不避讳的告诉人家我单身了,希望大家给我物色一个合适的夫婿。
柏彬的一个朋友叫大陆,适时的起哄,说单身好啊,单身以后处处都是家啊,你看我们柏老大,万年老光棍,还不是过的很潇洒,我就很羡慕他。
我伸手倒了一杯酒给他,说:“你多喝点,喝多了有勇气回去跟家里的老虎摊牌,也恢复单身”。
众人一阵哄笑。我在一片祥和的哄笑声中,压抑住了悲伤,并且把眼泪藏在心里,笑出声来。这顿饭吃的很热闹,戴戴说:“新的开始,新的起点,一切都会好起来”我想:是的,会好起来。
搬离韩军家以后,我住进了戴戴乡下的家里。因为要适应新工作和新环境,孩子暂时就跟着爷爷奶奶住。我离开的时候,我丫头坐在我车里不肯走,我说:“妈妈会来接你,每个星期五都会来”她搂紧了我的脖子说:“不行,星期一也要来,她哭着不肯撒手,我们就从下午一直在车里坐到晚上,天很黑了,她爷爷过了喊了几遍,她却始终没有撒开搂着我脖子的手,其实我的脖子很酸也很疼,可是我也一样舍不得她撒手。
可我是个成年人,我知道什么重要,也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有取舍,我可以就这样跟她坐到天昏地老,可是那样我们就没有以后,我没有办法好好挣钱,她就没有办法好好长大。
10点多的时候,她终于在我怀里哭着睡着了,眼泪还挂在眼角,我没有给她擦拭,把她抱回自己房间。回去的路上,我把车上的音乐开大,流着眼泪穿过村子里面的小路。我想一直开,一直开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到一个没有眼泪,没有伤害,满是鲜花和掌声的地方。可是我知道,鲜花不在,掌声也不在,我没有舞台,我只有蹒跚的路要走。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努力,为了孩子,我要好好活着,而且要让我的孩子过得好。
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以后,我请戴戴吃了顿饭。她选了便宜又实惠的地方。我说:”我现在没有钱,要吃大餐只能跟着你,跟着我吃家常便饭委屈你了。”戴戴:“只要是跟你吃,每一顿饭都有味道”。
星期三是开家长会的日子,丫头提前几天已经打电话跟我说过了,让我一定要参加。她说,每个幼儿园小朋友的家长都要去参加家长会的。我说:“好”。
我特意请了假,不过还是迟到了。所有小朋友都围成一个圈坐在那里,人群中,我一眼就看见丫头,扎了个小辫子但是看起来乱乱的,穿着不太合时宜的衣服。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我从她后面悄悄走进教室,站在后面。她可能还不知道我来了,时不时在东张西望。
我一阵心酸,我动荡的生活影响了我的孩子,她已经有了跟她年纪不相称的忧愁。家长会结束以后,我把她送回家,一出校门,感觉有点冷,我缩了缩脖子,她说:“妈妈,你冷吗?”我:“不冷”丫头:“你冷的话我可以把我的围巾给你围,我可舍不得我的妈妈冻坏。”我笑笑说:“妈妈今天送你回家,顺便跟爷爷奶奶说一声,你以后跟妈妈一起生活,好吗?”丫头高兴的跳起来,围着我一个劲的转圈。然后又很担心的说:“要是爷爷奶奶不让我跟你走,怎么办呢?”我说:“他们他们会同意的,因为你是我的孩子”。
跟爷爷奶奶的谈判还算顺利,毕竟他们年纪大了,孩子的教育跟不上。我说:“你们想看孩子随时随地,我给你们送过来也可以,你们是她的爷爷奶奶,永远都不会变,你们也是我的亲人”老夫妻两个心酸的捶胸顿足,大骂他们自己没本事,养了个不争气的孩子。我没有办法多说什么,我想,每个人的成长都离不开他的原生家庭,如果不是他们对韩军太溺爱,他不至于被纵容成这样。
以后的日子里,我每天正常上班,画图,下班,接孩子。然后买菜。我下班的时间比较晚,孩子放学的时间比较早,有几次去了以后,整个学校就剩她一个人在等我。门卫抱怨了几次,责怪我不爱孩子,让她一个人在学校等这么久。发工资以后,门卫收了我两条香烟以后,结束了这种抱怨。
我想,你的无奈没有办法跟所有人都诉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感同身受,大家也许会给你同情,也许会给你鄙夷。恰巧,同情和鄙夷都不是我需要的。我不想多解释,投其所好,也能解决问题。
学校距离我同学乡下的家不远,走路只有几分钟。我每天把车放下以后,走路去接她。我喜欢和丫头走路,我们手牵手走在路上,她一路跟我说着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有时候我们分享某个电视节目。也有时候看看路边的花花草草,都很好。然后路过菜场,我们去选我们喜欢吃的菜,再回家美美的做一顿饭,我很享受这种宁静。
打破这种宁静的,是我同学和孩子回家的那天。端午节放假。我同学一家人都回来,他们买了很多菜,说我和丫头平时生活太辛苦了,要给我们做点好吃的,陪我们吃顿好吃的。
大人们一直在厨房忙着,我丫头忽然哭着从楼上跑下来,一下子趴到我怀里。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妈妈,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回我们自己的家”。我的心一下子被揪起来,丫头懂事,一向很乖巧,我看到她的眼泪,不知道她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我同学妈妈也赶紧跑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原来就是两个小孩子为一点小事争起来,同学的丫头说了句:“你走,离开我们家。”
我同学的妈妈赶紧把我丫头抱起来哄她,说:“别听姐姐瞎说,婆婆带你去打她,婆婆在,谁也不能让你和妈妈走”。
平心而论,我同学一家待我很好。我一直心存感激。我知道小孩子说话口无遮拦,但还是对这话心存芥蒂。我没有办法看着我的孩子受委屈,我连一个家都给不了她,作为一个母亲,我的心碎成一丝一丝的。
我终于忍住了要留出的眼泪,调整好情绪,假装微笑着说,“没有关系。”并且告诉我丫头,去跟姐姐玩去,她说那话只是开玩笑的。丫头委屈的看了我一下,我摸摸她的头,小声告诉她“妈妈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只是暂时的”
窗外的夜色如水,小村子里面平静而安详。看着孩子熟睡中的脸,我把头深深的埋在被子里痛哭。
十一的时候,我带丫头回了我家。
大概7个小时的车程,一路的颠簸,却挡不住丫头的兴奋。她小手拿着我的手机不停的排着沿途的美景。路过莱芜的时候,从高速上可以看到群山,层峦起伏的山配上弯弯曲曲的公路,很是壮观。她大叫着说:“原来这个世界这么美啊,实在太漂亮了”
受她的感染,我也很兴奋。从来没有一个人开这么远的路,有点紧张。因为是回家,所有有点期待。
晚上5点钟左右到家。一个北方的小县城。几年没有回来,到处都变了样。
妈妈看到我的丫头,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痛哭不止。我明白:尽管她没有能力陪伴她的孩子度过那些最艰难的日子,却也和所有母亲一样,用她卑微又淳朴的母爱牵挂着她的女儿和她女儿的孩子。
也许是因为疲惫,或者绷着的弦终于可以放下了。孩子睡在身边,人就住在家里,我是安心又知足的。一觉睡到第二天的中午,如果不是弟弟和丫头抠我的脚心,估计我会继续睡下去。从未觉得睡觉如此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