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卷第2期 2018年3月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 of 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Social Sciences Edition) Vo1.45,NO.2 March.2018 天子游猎赋 的文本书写 知识来源与思想传播 孙 芗 牟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北京100732) 摘要:司马相如的《天子游猎赋》,其文字在司马迁、班固、《文选》编纂者与注者等不同时代人手中皆有不同程 度的改变。该赋使用了当时域内不同地区的方言,并包含有域外传入的文化信息,说明司马相如此赋的知识来源 较为广泛,且汉王朝境内各地区之间、汉王朝与域外各国家或民族之间有着密切的文化、思想联系。 关键词:司马相如;《天子游猎赋》;文本;思想传播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0—5315(2018)02—0124~06 中国古代学术史上的一个基本事实是:从口传、 甲骨、金石、简帛到纸张、电子载体,只要具备了声 一部(篇)文学作品自其产生进入流传渠道,其 文字并非完全固定下来一字不易,而是有可能发生 音、文字、图像的任何一种形式,就会将读者纳入其 所要表述的文本世界,最终使得后世研究者纠结于 故事真伪、文字异同等问题,而较少关注在此基础之 上形成、存在于文本之外的“文化”、“文明”层次的事 情。本文主要谈两个问题:第一,文本之“内”的文字 各种各样的改编、加工或重写。这个工作的实施者, 可能是作者本人,也可能是其同时代或后世之人。 这是古今文学作品的一个普遍规律。现以《史记》所 载司马相如《天子游猎赋》为例进行说明。 第一,同时代人改。 《史记》、《汉书》、《文选》对此赋题名、分篇之差 抄撰与流变;第二,文本之外的“文化”、“文明”的形 成与传播。 汉初赋作,在文本形成过程中,会涉及到文本书 异性载录,反映了一个基本事实,即《史记》、《汉书》 收录的此篇《天子游猎赋》完全可以分为两篇独立定 名。问题是,被《文选》分出来的《子虚赋》,与司马相 如游梁时的《子虚之赋》是一种什么关系?刘跃进先 写、文本改编以及赋家的知识来源、赋作体现的思想 传递问题。本文即以《史记》记载的司马相如《天子 游猎赋》为例,展开讨论。需要说明的是,关于司马 相如此赋,《史记》、《汉书》的记载明确称为游梁时的 生以为,司马相如游梁时的《子虚赋》,是《天子游猎 赋》的初稿;《上林赋》即在此基础上加工润色而成, “子虚之赋”与后来专门献给汉武帝的“天子游猎赋” (《汉书》称为“天子游猎之赋”),《文选》析为《子虚 赋》、《上林赋》两篇。为方便研究,今从《史记》、《汉 书》旧题,统一称此赋为《天子游猎赋》。 一 故可称为《子虚上林赋》¨】l7 。此说有合理之处。 据此赋内容,可知以下四点。其一,从主旨上 看,司马相如游梁之《子虚之赋》,主要谈诸侯园囿; 他为汉武帝所写的《天子游猎赋》,以“天子”事上为 中心。《史记》、《汉书》所记此赋,上半部分谈楚、齐 文本之“内”:作品的多次改编与加工 收稿日期:2017-09—2O 基金项目: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课题“汉魏六朝文献集成”(13 8LZD109)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孙少华(1972一),男,山东莱芜人,文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编审。 l24 孙少华《天子游猎赋》的文本书写、知识来源与思想传播 诸侯田猎事,下半部分谈天子游猎事,确实符合司马 《文选》(胡刻本,后同):王悉发车骑与使者 出畋。[ ]n。 相如所言“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也”,“请为天子游 猎赋”之言 。其二,从内容上看,司马相如本来 所言之“为天子游猎赋”,其内容实际上包括天子、诸 侯游猎事,并非单纯的“天子游猎”。此据司马迁所 言“空藉此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__2 J3。 , “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及子虚言楚云梦所有甚 众”L2l3 。。可知。其三,从篇章上看,最初司马相如的 《史记》:“齐王悉发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与使 者出畋。”其中“悉发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与使 者”,五臣注本《文选》同《史记》_5j卷 。《汉书》、李善 注本《文选》作“悉发车骑与使者”。李善注《文选》 日:“本或云‘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非也。”[4_¨。李 善注《文选》,多据《汉书》正文字,此处所言“本或 《天子游猎赋》,实际上包括司马相如游梁时的《子虚 之赋》全篇(即后来《文选》定名的《子虚赋》,但内容 并非司马相如最初的全文),以及他后来续写、《文 选》定名的《上林赋》。也就是说,司马相如的《天子 游猎赋》,实际上是在他游梁所作之《子虚赋》基础上 续写的。其四,《史记》、《汉书》所录《天子游猎赋》, 亦非司马相如最初原文,而是司马迁根据时代需要 进行了删汰。所以他说:“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 山谷水泉万物,及子虚言楚云梦所有甚众,侈靡过其 实,且非义理所尚,故删取其要,归正道而论 之。 ̄[213689司马迁所“删”者,当为那些“上林广大,山 谷水泉万物”、“子虚言楚云梦所有甚众”之“侈靡过 其实,且非义理所尚”的内容。然而,《索隐》引颜游 秦之说,司马迁所言“删要”的意思,乃是“不取其夸 奢靡丽之论,唯取终篇归于正道耳 ̄[213689。颜师古 从之,谓:“非谓削除其词也,而说者便谓此赋已经史 家刊剥,失其意矣。9 ̄E312576大、小颜之说,仅为推测, 其实并无版本依据。据司马迁“删取其要”之意,笔 者以为,司马迁收此赋时,当因其篇幅过大,已经有 所删削。 由此我们认识到,司马相如的《天子游猎赋》,在 同时代因为时代观念问题,“非义理所尚”,已经被其 他收录者所删汰。我们今天能够看到的最早的《天 子游猎赋》,即《史记》所载之文,删汰之前的全文究 竟什么规模,因资料缺乏,已经无法得知。 第二,东汉班固及其此前人改。 《史记》形成之后,其版本文字多有变化,其中的 《天子游猎赋》亦受到影响。有些文字变化,显然是 班固《汉书》之前的事。而班固收录此文,或又有改 易;至唐颜师古注《汉书》 则又有变化。 例一: 《史记》:齐王悉发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 与使者出田。[213641 《汉书》:齐王悉发车骑与使者出田。[3 J2 。 云”,显然针对的是当时所见其他版本之《文选》,而 非《史记》中的赋文。据此可知,李善《文选》注本文 字,乃据《汉书》(或与《汉书》文字相同的其他文本), 无他本《文选》“悉发”下“境内之士备”、“车骑”下“之 众”数字,且李善注并未参用《史记》所载之赋文。 《汉书》与《史记》录此赋之文字差异,应该是班固或 此前人删改所致。 例二: 《史记》:仆乐齐王……[2]。 《汉书》:仆乐王……[312S34 《文选》:仆乐齐王……[4]u。 此处《史记》、《文选》同,《汉书》异于二者。五臣 注本同李善注本。这说明《文选》版本并未完全采用 《汉书》文本的文字。如果《史记》文本的文字并非唐 人所改,则《汉书》表述与《史记》的差异,必为班固或 其前人所改。 例三: 《史记》:其东则有蕙圃衡兰,芷若射干 ......[213642 《汉书》:其东则有蕙圃,衡兰芷若 ……[3]2535 《文选》:其东则有蕙圃,衡兰芷若……E4] 。 《史记》所言“蕙圃衡兰,芷若射干”,《文选》五臣 注本同《史记》[5]卷 ;《汉书》、《文选》作“蕙圃,衡兰 芷若”。李善注本从《汉书》说,而五臣注本所用文字 与《汉书》不同,证明当时对此有不同说法。梁玉绳 以为《史记》“射干”为流俗所增;而又引《学林》之说, 以为“此段皆四字一句,于文则顺,于韵则叶,《汉书》 去之,遂不成句法”[6]1 H。据《文选》五臣注本有“射 干”推测,《史记》文本必非后人妄增;又据《汉书》所 载《天子游猎赋》此句前、后文“其土则丹青赭垩,雌 黄白埘”,“其石则赤玉玫瑰,琳珉昆吾”,“其南则有 平原广泽,登降陆靡”,“其西则有涌泉清池,激水推 移”,“其北则有阴林巨树,椴槽豫章”E3]。 ,皆四字 ]25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句看,《史记》有“射干”为是。《史记》与《汉书》比较, 前者为“古”,后者为“今”,李善注本从《汉书》,不从 “巴”乃东汉以后北方人读音。梁玉绳以为《汉书》、 《文选》之文乃后人妄改¨6f】 ¨。 《史记》,是厚今薄古。据此推测,《汉书》阙“射干”, 当为班固或其后人所删。 第三,东汉至唐历代读者所改。 东汉以后,尤其是唐人注《史记》、《汉书》、《文 以上诸例说明,一篇作品,乃至一部作品在形成 之后,其文字必然经过同时代人、后世历代整理者的 多次改易。其中的原因非常复杂,不一而足。但这 足以使我们认识到,文本之“内”的抄撰、流变情况, 非常复杂。我们在进入文本,研究其中的版本文字 差异之时,有时候只能根据个人学力、学识做出一个 选》,多信《汉书》之说,而对《史记》中的《天子游猎 赋》文字多有改易。这一点,梁玉绳《史记志疑》、王 念孙《读书杂志》皆有考证。 符合个人学术观点的判断,但这并非一定就是最佳 例一: 《史记》:射麋脚麟。[2_』3 《汉书》:射麋格麟。[3]2534 《文选》:射麋脚麟。[ _1 按:《史记》、《文选》“脚”,《汉书》作“格”。颜师 古注《汉书》日:“格字或作脚,言持引其脚也。, ̄[3]2535 这说明颜师古看到的《汉书》文本有作“脚”的情况。 梁玉绳怀疑《史记》文字未必是当时原文,亦或后人 改易,故以为当从《汉书》颜师古校定之文[6¨1 H。然 从颜师古看到当时《汉书》文本有“脚”者看,《史记》 文字未必经人改易,不过颜师古采取了其中的一种 说法而已。由此可知,《汉书》文本中的《天子游猎 赋》之“格”字,必班固之后、颜师古之前人所改。 例二: 《史记》:又恶足以言其外泽者乎! J3 《汉书》:又乌足以言其外泽乎?[3]2 《文选》:又焉足以言其外泽乎?I4 按:《史记》“恶”,《汉书》作“乌”,《文选》作“焉”。 “恶”,疑《史记》本如此。《史记·苏秦列传》有“恶足 以为塞”l2Ⅲ2 船,知《史记》有此用法。 “泽”下,《史记》有“者”字,《汉书》、《文选》无,而 五臣注本有“者”字嘲卷 。五臣注本的说法未知何 据,然由此知《文选》李善注本从《汉书》本。据常理, 《史记》文本不可能据五臣注本回改文字,则《史记》 有“者”字是。《汉书》文字乃班固或其后人改,唐人 从之;与五臣注本文字不同的李善注本,其说或亦有 所据。 例三: 《史记》:诸蔗獐且。[。] 《汉书》:诸柘巴且。[33 鸽 《文选》:诸柘巴苴o E4312o “诸蔗”,甘蔗;“獐且”或“巴且”,芭蕉。此处乃 读音不同所致,疑“獐”乃西汉时期西南方人读音; ]26 定案,只能算是一个符合研究者本人或者其所在时 代学术认识的结论。就此而言,古书版本校勘,是一 项非常艰辛而困难重重的工作。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有时候不得不需要跳出“文 本”,考察文本之“外”的学术情形:即文本形成之后, 在接受与传播领域带来的文化、文明交流。 二 文本之“外”:作为语言交流中介的作品 据称扬雄有一部小学著作《方言》,介绍了汉代 不同地域对同一事物的不同称呼。此书一个特点, 就是将汉代东南西北不同地区的方言纳入进来,近 似于一部字典。多数文字,有利于用来解读汉赋作 品。 事实上,汉赋作品,大多使用了各地方言。例如 《汉书》所载司马相如《天子游猎赋》中,有“下属江 河”,注引文颖曰:“南方无河也。冀州凡水大小皆谓 之河,诗赋通方言耳。 ̄[31253 6司马相如此赋中,从南 方的楚使子虚口中道出北方之语,与其说是子虚通 北语,毋宁说是汉初赋作中已经有南北方言融合的 趋势,因此文颖称“诗赋通方言”。 按照史书记载,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作于游梁 之时,后来的《上林赋》作于长安,但二者不仅皆有汉 代各地方言,而且多有域外之语。尤其是《上林赋》, 作为皇家园林,体现了当时东南西北、域内域外广泛 的联系,故《文选》注引晋灼之语日:“此虽赋上林,博 引异方珍奇,不系于一也。 ̄[4]126 (一)域内 司马相如此赋中的某些称谓,体现了域内四方 的密切联系。 1.境内四方结合之语 (1)《史记》:触惫瞢蜥离。[2]3658 《汉书》作“焦互焦蕾渐离”I3j2弘 ,《文选》作“角互角瞢 渐离”[ ] 弘。 《史记正义》引李奇日:“周洛曰鲔,蜀日觚锵。 孙少华《天子游猎赋》的文本书写、知识来源与思想传播 出巩山穴中,三月溯河上,能度龙门之限,则为龙 矣。”Ez3 “觚艚”,乃北方之无是公,将南方蜀地之方言 用于北方。 (2)卢橘夏孰,黄甘橙楱,枇杷樵柿,椁柰厚 朴,栲枣杨梅,樱桃蒲陶,隐夫郁棣,格槠荔枝, 罗乎后宫,列乎北园。E213671 《汉书》、《文选》文字与此稍异。 “卢橘夏孰”,《文选》注引应劭日:“《伊尹书》日: 箕山之东,青鸟之所,有卢橘夏熟。 ̄E4]126箕山,今河 南登封、山东鄄城各有箕山,知此说属于北方无疑。 “黄甘橙楱”,《文选》注引郭璞日:“黄甘,橘属而 味精。楱,亦橘之类也。 ̄E43126引张揖曰:“楱,小橘 也,出武陵。” ]】 武陵在长江以南。 “枇杷”,《文选》注引张揖日:“枇杷,似斛树,长 叶,子如杏。 ̄[4]126南北地区皆有。 “椁奈”,《史记索隐》引张揖日:“椁奈,山梨 也。 ̄[213672引司马彪云:“上党谓之椁奈。”_2]3。 知此 为北方之物。 “枵枣杨梅”,《文选》注引张揖日:“杨梅,其实似 毅子而有核,其味酸,出江南也。”_4j1 知此为江南之 物。 “樱桃蒲陶”,“蒲陶”,即今之葡萄,原产于西域, 一般认为张骞出使西域后传人中国U345,但或者也 有其他更早的传人渠道。 “褡逐荔枝”,《文选》作“答迟离支”_4]1 ,《文选》 注引张揖曰:“答迟,似李,出蜀。 ̄[41126引晋灼日:“离 支,大如鸡子,皮粗,剥去皮,肌如鸡子中黄,味甘多 酢少。 ̄[4]126二者皆南方之物。 在此,司马相如是将南方之物与北方之物、西南 之物与东南之物甚至域外之物并列言之。司马相如 赋作于北方,除了说明梁园确实有此类植物,还说明 南方对此类植物的称呼亦被北方熟知。这说明,司 马相如赴梁学赋以及后来作赋,不仅仅使用了他较 为熟悉的蜀地方言,而且大量使用了当时中原、西 北、江南地区熟悉的事物。 2.方言进入官方语言系统 (1)《史记》:行乎洲淤之浦。[2]3658 《文选》同《史记》,《汉书》“洲”作“州 ̄[312458。 扬雄《方言》:“水中可居为洲。三辅谓之淤,蜀 汉谓之嬖。,,r。] 。 司马相如此处将“洲淤”连言,是合方言为新词。 如果将“洲”视作官话,那么三辅之“淤”与之结合,无 疑是靠近京城的三辅方言有进入官话的趋势。 (二)域外、域内结合之物 此处所言“域外”,主要指的是汉王朝统治区域 以外的地区。 (1)《史记》:檗离朱杨。E 13 。 《文选》注:“张揖日:檗,皮可染者。离,山梨也。 郭璞日:朱杨,赤茎柳也。善日:盖山之国,东有树, 赤皮干,名日朱木杨柳也。”_4 J1 。 《文选考异》:“注‘善曰盖山之国东有树’,袁本、 茶陵本‘盖’上有‘有’字,无‘东’字。案:二本是也。 此所引《大荒西经》文,依善例‘日’下当有‘山海经 日’四字,二本仍皆脱。 ̄'[43866今《山海经·大荒西 经》:“有盖山之国。有树,赤皮支干,青叶,名日朱 木。 ̄,C91413“朱木”后无“杨柳”二字。据文颖注,疑《山 海经》旧文当作“朱杨”二字,“木”为“杨”之误,“柳” 为衍文。 据司马相如赋,“朱杨”当为南方植物,而《山海 经》则日《大荒西经》之“盖山之国”有此木。“盖山之 国”虽不明具体位置,相对于汉王朝而言,或本为域 外之物。 此以域外、域内之语混用。 (2)《史记》:其下则有白虎玄豹,墁蜒貊 犴。 m。 《文选》:“郭璞日:‘螋蜒,大兽,似狸,长百寻。 ,似狸而大。犴,胡地野犬也,似狐而小。墁,音 万。’善日:《山海经》日:‘鸟鼠同穴之山,其上多白 虎。’又日:‘幽都之山,其上有玄豹。’郭璞日:‘黑豹 也。’,,E4312o此处所言“白虎玄豹”,皆见于《山海经》, 前者出《西山经》,后者出《海内经》。“鸟鼠同穴之 山”,在邦山以西二百二十里处,《山海经》说:“渭水 出焉,而东流注于河。,,E9164此地即秦汉之首阳,西戎 所居之地。“幽都之山”,在“北海之内”,《山海经》 说:“黑水出焉。,,r-91462疑在先秦时期小月氏国境内。 此上属于将域外之语用于域内。 (3)《史记》:兽则椭旄貘雄。E213667 《汉书》作“其兽则庸旄貘聱.E3 ̄zs56,《文选》作 “其兽则猜旄貘牦”l_4]1 。 《史记索隐》引张揖日:“旄,旄牛,状如牛而四节 生毛。貘,白豹也,似熊,庳脚锐头,骨无髓,食铜铁。 音陌。荤音狸,又音茅,或以为猫牛。嫠牛黑色,出 西南徼外,毛可为拂是也。” ]3瞄。 】27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汉书》颜师古注:“庸牛即今之犁牛也。旄牛即 今所谓偏牛者也。嫠牛即今之猫牛者也。 ̄[312556 “庸”,《汉书·西域传》:“厨宾国,……出封牛、 水牛、象、大狗、沐猴、孔爵、珠玑、珊瑚、虏魄、璧流 离。”[3]3 。 ‘封牛”,即“犁牛”,知此当主要为域外 之物。此以域外之物作为域内之语。 “旄牛”,颜师古以为是“偏牛”,即黄牛与牦牛杂 交所产之牛。主要产于藏区,属汉王朝统治区外之 物。 “貘”,《说文解字》:“貘,似熊而黄黑色,出蜀 中。”_】o] 知此乃蜀地之物。 “聱”,颜师古以为“今之猫牛”,同今之牦牛,“徼 外”,即塞外、边外,知其亦汉王朝统治区外之物。 在此,司马相如将汉代蜀地及其与之接壤的吐 蕃之物写入北方皇家园林赋中,体现了南北、东西、 域内外密切的经济联系。而域外、域内四方之物进 入汉赋作品,则又具有体现文化传播的意义。 三 《天子游猎赋》的知识来源与思想传播 如果按照《文选》分篇法,可以将《史记》中的《天 子游猎赋》之上、下部分,分别称为《子虚赋》与《上林 赋》。二者关于校猎的描写,却有雷同之处。 《子虚赋》子虚之言: 其上则有赤猿耀蝾,鸩雏孔鸾,腾远射干。 ……于是乃相与獠于蕙圃,婪珊勃宰上金堤,拚 翡翠,射鹅艨,微缯出,纤缴施,弋白鹄,连蕉鹅, 双鸽下,玄鹤加。[2 卜。 5。 《上林赋》无是公之言: 然后扬节而上浮,陵惊风,历骇飚,乘虚无, 与神俱,辚玄鹤,乱昆鸡。遒孔鸾,促绱鹱,拂鹜 鸟,捎凤皇,捷鸳雏,掩焦明。[233681 “翡翠”,据颜师古说,乃红羽、青羽之鸟[332534。 “孑L鸾”,《史记集解》引郭璞日:“孔,孑L雀也。 鸾,鸾鸟也。,,[2 ̄3648 “鹬麟”,《汉书音义》以为似凤;司马彪以为即山 鸡嘲 。 “焦明”,《史记索隐》引张揖说,此乃似凤之西方 之鸟嘲 。 这段材料较有意思,所以列出来比较一下。子 虚言“鸩雏孔鸾”,无是公即言“遒孔鸾”、“捷鸳雏”; 子虚言“拚翡翠”,无是公即言“掩焦明”;子虚言“射 鹅蠛”,无是公即言“促鹬麟”。 这段相似度颇高的文字表述,使我们有理由相 】28 信,这本来就是不同时期的二文拼接而成的。同时, 我们也认识到,此类异方珍奇,多非司马相如亲见之 物,而是他在为文需要情况下的虚构之物。 但是,这种“事物虚构”,必然也有一定的“实物” 做参照。从其学赋的背景看,应该有多重的知识来 源。 首先,《天子游猎赋》中保存有大量蜀地事物,显 然这些词汇来自他本人在蜀地时的学习与见闻。司 马相如为蜀郡成都人,《史记》记载他:“少时好读书, 学击剑,故其亲名之日犬子。相如既学,慕蔺相如之 为人,更名相如。 ̄[233637《史记索隐》称:“文翁遣相如 受七经。”_2]3。。。这些记载,足以说明司马相如早年在 蜀郡接受了很好的教育。 其次,《史记》又记载,“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梁 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庄忌 夫子之徒,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客游梁。梁孝王 令与诸生同舍,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乃著子虚 之赋”_2]3。”。可以说,司马相如免官赴梁,遭受了一 定的经济、政治损失,却为其学习辞赋写作提供了很 好的条件。梁王卒时,“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 但他却是“以赀为郎”。他离开京城赴梁,主要是为 了学习辞赋,所以《史记》说他离开的原因之一是“会 景帝不好辞赋” 2J3 ”。问题是,司马相如赴梁,对其 学习辞赋有何意义?由此处记载分析,可知两点:第 一,司马相如从游“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庄忌夫子 之徒”,为其了解东方齐地、江南吴地的语言奠定了 基础;第二,司马相如的《子虚之赋》是在“与诸生游 士居数岁”之后的产物,这说明他在梁地的这段时间 基本上掌握了辞赋写作的技巧,并为其撰写辞赋储 备了素材。 最后,司马相如之所以辞官赴梁,是因为梁地有 不亚于京城的一切条件。据《汉书》记载:梁孝王藩 国“多作兵弩弓数十万,而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 宝器多于京师”,“梁之侍中、郎、谒者著引籍出入天 子殿门,与汉宦官亡异 ̄[313208,2209,这或者是司马相 如勇于辞官的外因。即如对学习辞赋较为有益的自 然景物而言,梁孝王园囿绝对不亚于皇帝园囿。《汉 书》记载梁孝王“筑东苑,方三百余里”_3]2加。,其中珍 奇动植物亦或不亚于京师,这也是司马相如能够熟 知诸多动植物的重要原因。 解决了以上问题,我们就能明白,为何司马相如 《天子游猎赋》包含着域内四方、四夷甚至域外等众 孙少华《天子游猎赋》的文本书写、知识来源与思想传播 多事物。这在思想、文化传播上给我们如下启示。 第一,汉初文化、文明的传播,与经济传播的速 拉苏克人密切相关;今甘肃灵台白草坡西周墓,出土 有卡拉苏克晚期青铜器,说明可能有融人周文化的 卡拉苏克人文明_1l_蚰。这是一种非常大胆的推断。 如果此说成立,那么,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怀疑司马相 如时代汉王朝与中亚、南亚、西亚甚至西欧、北非存 在着一定的文化、文明交流。 度一样,是非常迅速的。虽然有人考证,葡萄是张骞 之后传人中国,但司马相如《天子游猎赋》提及葡萄, 说明葡萄的传人可能不止西域一条途径,与蜀地接 壤的西南方向也可能是一个重要的传人渠道。这样 的话,作为经济作物传人的葡萄,进入汉初赋家作 品,则具有了东西方思想、中外文明交流的意义。 总之,一个文本形成之后,学术研究者关注的是 如何商榷真伪,而普通民众关注的则是该文本所承 载的文化思想及其社会价值。就司马相如《天子游 第二,西汉统一之后,中国内地四方的语言、文 字、文化的传播同样迅速。秦统一虽然短暂,但文字 的统一,为内地人民的文化交流提供了便利条件。 至汉初,这种交流的成果之一,就是各地方言或进入 猎赋》而言,后世文献学家关注的是其文本文字的正 误,而文本阅读者则从中看到了知识的学习与思想 的传递。从方法论的角度看,如何实现从史料(文 献)进入文本,继而跳出文本,观察史料(文献)在文 官方语言系统,或虽保留着本地方言称谓,但已经为 各地人民所熟知。身在梁地的司马相如,非常娴熟 自如地使用南北方言,即说明了这个问题。 由此我们想到一个问题:汉初赋作,之所以受到 欢迎,除了能够体现汉王朝思想、文化的统一,还有 利于上层贵族和各地人民了解其他地区珍奇异物和 语言习惯,满足了人们对知识的学习欲望。 化、文明交流过程中产生的思想内涵,是一个亟待解 决的问题。可以说,清代乾嘉考据学派之前的中国 学术,极少考虑文本内部存在的各种复杂性问题。 即如明人印书多改字,并非他们无知,而是他们更看 重文本承载的义理,而非单个文字的正讹。唐宋以 前的经学、文学、史学,无不如此。这一点,需要我们 在开展学术研究的时候,除了关注文本之内的“文 字”,还要关注文本之外的“义理”。古代中国对文本 的观念,并非后世乾嘉学派或疑古学派那般较真文 第三,进一步分析,从《天子游猎赋》体现的语言 文字与事物的交流看,早期中国与域外文明交流的 发达程度可能远超我们今天的想象。有人认为,商 代鬼方、周代犬戎的驾马御车,就与中亚草原上的卡 参考文献: [1]刘跃进.秦汉文史论丛[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8. [2]司马迁.史记[M].修订本.北京:中华书局,2014. 字之真伪,而是更关注“义理”层面的传统建构问题。 E3]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4]萧统.文选[M].北京:中华书局,I977. [5]五臣注文选[M].影印本.台北:台湾“国立中央图书馆”,1981. [6]梁玉绳.史记志疑[M].北京:中华书局,1981. E7][美]劳费尔.中国伊朗编[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 E8]周祖谟.方言校笺[M].北京:中华书局,1993. [9]袁珂.山海经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1o]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1】]林梅村.丝绸之路考古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责任编辑:唐普] 129